青丘最有名的湖名为英水,英,草荣而不实者,美也。英水湖南边连着英水河,绵延万里,一眼望不到头,传说有鲛人居住其中。蓉蓉、云桑、云芷、泽冥四人上了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却都刻意回避了樊氏族长的事情。
云桑命人端上来一盒糕点,从中挑出一块桃花酥递给蓉蓉,道:“我自己做的,尝尝看,怎么样?”
蓉蓉就着云桑的手咬了一口,道:“不错诶,甜淡适中,比外面卖的馅儿都多,看来你的厨艺有所长进嘛!”
云桑嘴角溢出笑,云芷嚷道:“三哥你真是偏心,自己亲妹妹都不给拿一块,尽顾着蓉蓉了。”
“还有这么多呢,让泽冥给你拿一块呗。” 云桑看了泽冥一眼,泽冥立刻心领神会地拿了一块糯米糕递到云芷面前,道:“喏,我看你就是羡慕人家!要不要我喂你?”
“不用了!” 云芷接过糯米糕,埋头吃了起来。
船行了许久后,周边其他的船渐渐少了。不远处,湖上出现了一层薄薄的迷雾。那是英水湖浑然天成的迷障之法,据说有助人追忆往昔之效,但在迷障中所得记忆无法保留,若强行将记忆带出,便会中迷障之毒,中毒者会在三日后渐渐神智不清。此毒罕见,解法也鲜有人知。
行船的小厮正打算掉头,云芷却道:“等等,我们去迷雾里看看吧!”
泽冥不知迷雾的玄妙之处,只以为云芷好奇想去查探,但蓉蓉和云桑却心知肚明,也猜到了几分她想干什么。
“你可想好了?当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蓉蓉低声问道。
“嗯,别担心,没事的。就算真的有事,你忘了我师父是谁了?” 比起医术,小夭更擅长毒术,自从云芷拜小夭为师后,也学了不少解毒制毒之法。
小船驶入迷雾之中,光线渐渐消失,四周阴森森的。一阵凉意袭来,蓉蓉不自觉地抓紧了云桑的手,往他身边靠了靠。
泽冥感觉有些不对劲,道:“此地古怪,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云芷却一把抓住了他,一手捏诀,口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周围的景色迅速变换,四人仿佛掉入了时空隧道,一阵失重感后,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周围的人好像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他们说话。
他们面前的小屋内,传来一名女子的叫声,似乎是在生产。泽冥怔怔地站在原地,那是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接生的稳婆喊道:“出来一个了!还有一个!加把劲儿!”
屋内渐渐安静了下来,不久后,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门外匆匆赶来一个男子。
“是樊纲。” 云桑道。
四人随男子进了屋。稳婆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说:“恭喜大人,是两名男婴。” 左手的婴儿天生神力,右手的婴儿却是肉体凡胎。
榻上的女子气息微弱,流血不止。男子抱起稳婆左手的婴儿,坐在榻旁,道:“阿嫣,希望你不要怪我无情。这个孩子我带走,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我派来的大夫已经在路上了,再坚持一会儿,你会没事的。” 男子没有多作逗留,抱着孩子离开了。
泽冥紧紧攥拳,指甲嵌进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云芷握住了他的手腕,感受到她的温度,泽冥才渐渐冷静下来。
画面一转,仍是方才的小屋,女子在院子里摘菜,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一岁多的孩子。人族女子生下神族的孩子,能活着已是奇迹。女子虽活过了生产一遭,但形容枯槁,精神不济,恐怕也活不长了。
路过的人向女子道:“你这又是何苦?你男人都不要你了,还留着他的孩子做什么?”
女子道:“我怀的可是神族世家樊氏的血脉,总有一天他们会认他回去的。”
路人摇了摇头,只当她病得厉害,又在疯言疯语了。
幻境结束,众人又回到了船上,四周迷雾散去,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云芷,默默地记下了一切。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泽冥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
“明日随我去一趟樊府。” 云芷对泽冥道。
“为什么?难道就凭姬柔的一句话?我不去!” 泽冥执拗道。
云芷叹了口气,道:“刚才的迷雾,其实是溯古的阵法,我在迷雾里看到了你婴儿时期的记忆。你的父亲,确实是樊氏族长樊纲。”
泽冥没有回应,云芷继续说道:“数十年前,你的母亲与他相爱,为他生下一对双生子,一子为神族,一子为人族。身为神族的那一子被樊纲带回了家,大抵是因族长夫人并无所出,便记在了夫人名下养育,而身为人族的那一子,也就是你,由你母亲抚养。或许因樊氏族人刻意回避,此事竟无人知晓。”
泽冥黯然道:“是真的又如何?我出生时他就不要我,现在更不会认我,又何必去找他,自取其辱呢?”
云芷道:“认不认你是他的事,去不去见却是你的事。想必你母亲临终前,仍念着他,你又如何知道,他心里不是一直念着你们呢。不见一面,你永远也得不到答案,难道你不会遗憾吗?”
泽冥内心有些动摇:“好,我跟你去。不过,你又如何能见到樊氏族长?”
“我毕竟是涂山氏的人,这几分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云芷始终没有提及中毒之事,蓉蓉心有不安,又不好明说,只能等上岸再细问。上岸后,云芷也只说她自有解毒之法,让蓉蓉和云桑不要担心。
翌日,云芷带着泽冥拜见樊氏族长。
樊纲见到泽冥的第一眼,便认出了他。他闭上双眼,极力压制内心翻涌的情绪。“涂山小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族长是明白人,云芷就直说了,今日前来正是为了二十年前之事。”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族长非要逼我在此说出一切吗?” 云芷的声音铿锵有力。
樊纲沉吟片刻,屏退了下人,道:“阿嫣… 她还好吗?”
“娘亲早就不在了。” 泽冥本以为自己见到亲爹时,会愤怒,会难过,但此刻,他却出奇的平静。
樊纲身躯微颤,道:“是我对不起你们… 你若想要任何补偿,我会尽力满足。”
“若我说要你与娘亲行冥婚之礼,你可答应?”
樊纲垂眸道:“这个… 对不起… 我做不到。即使身为族长,很多事仍身不由己。但我可以认你做干儿子。”
泽冥转身就走。樊纲在他们身后喊道:“等等,至少让我有个补偿你的机会…”
“不必了。” 泽冥没有回头,与云芷并肩离开了樊府。
二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找了一块路牙坐下。云芷问:“你现在感觉如何?可有放下一些?”
泽冥点头道:“我原以为他早就忘记我娘了,没想到他还惦着。我没有办法不恨他,但我相信他的身不由己,现在这般,够了。”
“谢谢你为我做这些。” 泽冥的手搭在了云芷的手上,云芷没有反抗,任由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云芷和泽冥在街上坐了许久,久到他们似乎都忘记了是如何到此的。忽然,云芷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软倒在泽冥身上。泽冥大惊失色,赶忙抱起她去客栈找蓉蓉。
蓉蓉将云芷安顿好,又赶忙派人去隔壁回春堂请小夭。
“说好的三日,如今才一日,这毒怎么见效这么快…” 蓉蓉喃喃道。
“什么意思?她中毒了?” 泽冥焦急地问。
“本来她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那日的迷障,云芷强行将幻境的记忆带出,中了迷障之毒。本应三日后发作,但或许因云芷日常服药,加快了毒的发作…”
“她怎么这么傻…明明不必如此…” 泽冥从来没有如此心痛过。他看向正在给云芷诊脉的小夭:“这毒该怎么解?”
小夭道:“真是难为她了。迷障之毒,虽不致死,却能让人心智涣散,解毒之法我的确略懂一二,需以人血为引,迷雾凝成之水为辅,再加几副药材,要越快越好。”
泽冥道:“人血好办,就用我的血吧!只是这凝雾为水,该怎么办?”
“带一个暖炉,上面放一个容器,雾遇热便会化为水。” 小夭解释道。
蓉蓉带人即刻出发去取雾水,泽冥则随小夭去放血。小夭丝毫不客气地取了泽冥一大碗血,泽冥也顾不上自己放完血后站都站不稳,便去帮小夭取药。不出一个时辰,药便已经熬上。
药熬好后,泽冥给云芷喂药,一直守在旁边,一整晚未合眼。蓉蓉和云桑说要替他,都被他拒绝了。第二日清晨,云芷缓缓睁开了眼,看见泽冥,轻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你没事就好…” 泽冥见到云芷平安醒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眼皮再支撑不住,竟直接趴在榻上睡着了。
蓉蓉和云桑进来时,云芷正半靠在榻上,冲他们笑。云桑无奈地把泽冥拉开,放到隔壁房的榻上。蓉蓉给云芷递上药,“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同意你要进那迷雾!”
云芷道:“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数,出不了事。我这身体抗毒,就算不服药,昏迷几日也该好了。”
“当真?”
“骗你做甚?”
蓉蓉松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走出房间后,云桑问蓉蓉:“你觉得他们二人如何?” 云桑心里是纠结的。泽冥是凡人,最多百年寿命,但神族寿命千万年,百年转瞬即逝,若云芷真的为了这百年而孤独终老,是他们都不愿看到的。毕竟是自家妹子,云桑不能看着云芷往火坑里跳。但云桑更不愿看到有情人因此错过,抱憾一生。
蓉蓉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想法,但她了解泽冥,更了解云芷。泽冥虽然表面上整日大大咧咧的,却内心自卑,而云芷的性子也注定了她在大事上总会理智优先。他们不会重蹈泽冥母亲和樊氏族长的覆辙。“你放心吧,他们虽相互有情,却知道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