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应嘉万万没想到,他在自己家办宴,自己还能在言语上落了下风。
但他又不可能扯破脸皮,像市井无赖一样和林如海过不去。
除了和自己生气,没有任何办法。
哦,或者还可以回去打孩子。
甄宝玉尚且懵懂,但是也能感觉得到父亲身上的低气压,小脸儿煞白。
后面的事情就很平常,大家没聊什么敏感话题,给孩子们都上了餐具,吃吃喝喝,大人们吟两首诗,偶然考校一下孩子的功课,互相赞美一下对方的孩子,也就罢了。
回家后,林如海将磐松叫到书房,又将今天和甄应嘉那几句口头官司细细分说与磐松听。
最后,他说:
“松儿,你是读书的人,从今往后也要见到各色各样的人,为父只告诉你一句话——切莫急着站队,选对了边固然有可能扶摇直上,一旦选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话音刚落,林如海又露出一个像是苦笑的表情,补上了一句——
“当然,选对了,也可能万劫不复。”
“所以,不要选。”
这话像是在说甄应嘉,但更像是在说他自己。
毕竟谁都不能次次赌对。
谁能想到,先太子,他会谋反呢?
谁能想到,上位的是这一位呢?
嘿,就主打一个意想不到。
谁能想到,先太子这么稳的位置都能没了?还是自个儿造他爹的反!
先太子,可是被上皇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呀。
像是甄家这样的心腹老臣,都是上皇留给先太子的班底。
结果这批人呢?以为是十拿九稳的投资,实际是背刺一刀的股票,底裤都给他们赔掉。
这就是站队的坏处了。
以为自己上了顺风车,结果还没到目的地,哐,车撞废了。
那林如海这个“站对边儿”的呢?
他照样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搜集证据,和上皇一党周旋,赢了能分到多少利益,要看今上的良心。
今上输了,或者是他倒在黎明之前了,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他才说不要站队。
站了队,就身不由己了。
磐松听着,想了想。
那为什么,他不能做让别人站队的人呢?
不过他也知道这话放在这时候就是大逆不道,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郑重的点点头,表明自己听明白了。
“只是,父亲,我有一言不解。”
磐松轻声说。
“你讲。”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何解?”
林如海怔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三岁的儿子,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沉默片刻,林如海摸摸儿子的头顶,轻声说:“我儿是有宿慧的人。这话,以后不要当着任何人的面说,你母亲何姐姐也不行,明白吗?”
“儿子明白。还请父亲保重自身,全家荣辱兴衰,都系在父亲身上了。”
“你放心。”
林如海安慰的顺了顺磐松小小的身体,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
“回去看你娘吧,莫让她担心。”
磐松一本正经的行礼告退,这才往后面去了。
男人间唇枪舌剑,女人间的风波只会更多。
贾敏有些疲倦的歪在榻上,倚着大迎枕,一个半大丫头拿着美人拳给她捶腿,大丫鬟清栀净了手,小心翼翼的给她按太阳穴。
“玉儿今日没受委屈吧?”
“回奶奶的话,清莲一直跟着姑娘呢。有甄家几个姑娘口头不饶人,姑娘都驳回去了,一点没吃亏呢。”
贾敏轻笑一声。
“唉……玉儿那张嘴啊,真是不知道像了谁。”
清栀笑应道:“必是像了老爷的,我可知道,老爷不光做文章厉害,清谈辩经也是厉害的很呢。”
贾敏微笑摇头。
“这样也好,不吃亏。”
正说着,外面打帘子的小丫头高声道:“松少爷来了!”
贾敏一下坐起来。
“松哥儿来了?快去小厨房拿一份枣泥山药糕,一份松瓤鹅油卷来。和老爷一道在前面吃,定然没吃好。”
话音刚落,磐松便迈进了门槛。
“还是娘懂我。”
磐松笑盈盈张开双手,让保母将他抱上贾敏的矮榻,依偎在贾敏身边。
贾敏将磐松搂在怀里,身上玉兰花的香味浅浅淡淡。
“和娘说说,今日可交到朋友了?”
磐松略一思忖,笑道:“旁人也就罢了,唯有那甄家宝玉实在可惜,可惜了一个率性天然之人。”
聪明人就喜欢和直肠子的天真之人交朋友,又不蠢得令人发笑,又不需要太动脑子,很是放松。
恰好,甄宝玉就是这样一个人。
只可惜,两人的父亲立场相悖,这个朋友是交不成的。
贾敏听了,凝神想了一会儿,笑道:“若是你喜欢这样的,你外祖家,我二哥的小儿子倒也是这么个人物,恰好小名儿也叫宝玉,你说巧不巧?”
虽然知道原著,但磐松还是想亲耳听听贾敏对贾家,对贾宝玉的评价。是以他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还请母亲细说。”
“你啊。”
贾敏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
“小小年纪,一副大人样子。”
而后,她略想了想,道:“那贾宝玉,原是我二哥的幼子,二嫂老蚌生珠,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如珠如宝的。”
“据说,这孩子生下来,口里就含了一块美玉,你说奇不奇?”
“你外祖母也将这孩子看的宝贝蛋一样,养在膝下,颇为娇惯。”
“只是这孩子自有一股痴意,只说什么‘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是以我一见女儿便觉得清爽,一见男儿就觉得浊臭逼人’。”
“当年他抓周之时,二哥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
“甄家那哥儿不也是?只说什么:‘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胡涂’。”
“你倒是喜欢这样的人?难不成我儿也要几个姐姐妹妹陪着你读书不成?”
说罢,贾敏掩口而笑。
“只可惜你爹娘只给你生了一个姐姐,若和甄家哥儿一样,要两个姐妹伴着你读书,却是不能够了!”
知道贾敏是说笑,磐松便也玩笑道:
“姐姐是何等钟灵毓秀之人?只姐姐一个,便胜过无数女儿了。”
“况且,不知外祖母家那宝玉如何,单说甄家哥儿,是难得的赤诚之人,可惜,可惜了!”
贾敏略想一想,笑道:“来日你父亲进京述职,我等同去,必然要到贾家拜访的,你见一见那宝玉如何?”
在贾敏心里,荣国府还是她出嫁时的荣国府,何等煊赫!
若儿子和宝玉交好,来日说不得能得一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