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予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是这样将身份暴露的。
余贵嫔的宫殿
满堂烛光摇曳,衬得这殿里富丽堂皇。
皇帝高坐其上。
身边站着余氏和“程淮”。
“给圣上请安。”
皇帝微微一笑,“免礼。”
江白瑜摸不着头脑,余光止不住的打量面前地上的鞋子。
站在皇帝身边的燕予苍呼吸一滞,心里后怕地很,他也许知道了皇帝有意来这里的目的。
“江氏,朕已经查清皇贵妃中毒一事乃是宫女诬陷你。
朕欲恢复你制造肥皂的权利,继续全部州府推广。
你意下如何?”
江白瑜做惶恐样,“圣上明察秋毫,还小女清白,小女已是感激不尽。
一切单凭圣上做主。”
皇帝放下茶碗,捻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声音沉郁,不辨喜怒。
“那你是否会对余贵嫔心存怨恨?”
“小女不敢。”
“想来你也都知道了那宫女是余氏身边的人。
你既然无端遭此牢狱之灾,又怎会不疑心是余氏要害你?”
余氏一急,话在嘴边还没吐出被皇帝一个眼色制止住。
只听得他继续道,“毕竟景王——”
“——态度异常坚决!
非要除余氏而后快!
你们夫妻一体,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余氏颤巍巍跪下,瞬间手脚冰凉,原来景王已经对她起了杀心……
江白瑜的声音响起,那样淡,却又那样稳定。
她知道,此时不能有一丝一毫慌乱。
“禀圣上。
小女深知,此次之事,只是一个意外。
余娘娘同样被那宫女蒙蔽,更是无辜之人。
所以,小女不会对余娘娘有任何怨言。”
余氏闻言声音凄厉,“圣上相信臣妾!
臣妾真的不知此事!
江氏女说的对,臣妾真的是无辜的啊!”
余氏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好不容易有人帮她说话,她自然要抓住一切机会,尤其这人是景王的未来王妃。
心中悲伤不禁袭来,没想到最终为她说话的竟然是她视作眼中钉的江白瑜。
燕予苍在皇帝身边,唇线抿成一条直线!
深如枯井的眸子落在江白瑜身上,她无需如此谦恭卑微的……
而,江白瑜现在,眉眼低垂,面色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失态。
皇帝一声冷笑,“恐怕有人不这样想!”
江白瑜眉心一跳,接着听皇帝喊,“景王——”
黑袍之下的燕予苍捏紧了拳头,不愿应答。
这要他如何以程淮的身份在江白瑜面前露面!
世人皆知程淮冷心冷情,杀人如麻,是个冷面阎罗!
她肯定会怕他的,就像之前他以程淮的身份与她相处,她总是带着拘谨,带着对上位者的警惕。
她该是怕的!
谁不怕呢?
垂着眉头的江白瑜,手指蜷缩在一起,这殿里,她靠着余光,能认出来来皇帝、余氏和程淮……
所以皇帝喊燕予苍就是在喊“程淮。”
江白瑜心中了然。
果然如她所想。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认识燕予苍的另一层身份,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燕予苍,朕今日问你!
江氏,和,你现在手里的权利!
你怎么选?”
江白瑜狠狠一震,下意识抬头看向黑袍加身,面上古铜色面具的男人。
熟悉的眼中波光粼粼,同样凝着江白瑜。
两道视线相撞!
犹如火石碰撞出火花!
江白瑜很快移开了眉眼,不再看他。
而这落在皇帝的眼中,就成了震惊。
皇帝很满意江白瑜的反应,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江氏,你这么聪明。
该猜到了吧。
景王,从来都不是你认识的模样。
他卧虎藏龙、心思深沉、百般磨练才有今日的地位与权势。”
同样震惊的还有余氏,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程淮”。
“江氏,你想让景王如何选?”
皇帝压迫感极重的眸子看向江白瑜,“他若是选你,朕便会收回他现在所有的权利!”
“他若是选了权势与地位!
朕便要你滚出京华,此生不得与他相见。”
燕予苍不可置信地眼神掠过皇帝,原来说的也让他尝尝被逼的滋味,竟然是这个意思。
皇帝主动在众人面前曝光了他的身份……
犹记得五年前,皇帝摸着他的头欣慰道,“苍儿,自今日起你就是玄影骑指挥使——程淮。
此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利高于文武百官乃是皇室宗室。
你直接受命于天子,有先斩后奏、监察百官之权。
但你永远不得暴露这个身份,不得让他人知晓,否则,你将会受到无尽的伤害与惩罚。
记住,这是朕与你之间的秘密。”
燕予苍在他希冀的眼中看到了疼爱,“是,舅舅。”
往事似乎还在眼前,皇帝拍着他的肩膀,“苍儿,明国有你,是明国的福气。
愿你来日,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带着朕赋予你的权利,去好好地大干一场!
护住这明国一方安宁。”
激励之言犹在耳,物是人非事事休。
皇帝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而心存一点壮志的君王了!
他如今,非但不作为,反而为了一己私欲不管不顾明国。
这些行径在他看来,甚至称得上是有些昏聩……
“苍儿,你怎么不说话!”
皇帝威严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含笑道,“朕能给你身份,能给你荣耀,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也能让你一无所获!”
“你逼朕选择!
朕也让你选一选,看看咱们舅甥两,谁能赢到最后。”
话落,燕予苍冷肃的音色如同霜雪,“不用选了。
臣自始至终,都不会将阿瑜放在这选项当中!
这对阿瑜来说,是种不敬!
对臣来说,是种不义!”
“臣不会将她与权势并肩而选,她,从来都高于一切事物!”
燕予苍抬手,镇定自若地摘掉自己面上的面具。
“圣上小瞧臣了!
这权势对臣来说,是您加给臣的,臣无所谓您想要留多长时间!
您想收回,便收回去吧!”
面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皇帝面色冷了好几分。
江白瑜抬眸,撞进一双熟悉的眸子里,桃花眼潋滟,微微挑起,对着她笑。
“欺瞒了你,是我的过错。”
纵然心有准备,江白瑜依然脊背僵了僵。
她微微摇头,凝着燕予苍。
男人身子挺拔,单膝下跪在她身边,面对着皇帝。
他语调中的冷,比冬三月的冰还要让人发怵。
“圣上!
臣,燕予苍,愿自请削去王爵,贬为庶民——”
“你闭嘴!”皇帝一声暴喝,茶盏应声而来,砰一下砸在燕予苍的额角,顿时鲜血直流。
江白瑜的手被燕予苍牵着,在此时用力捏了捏她。
“臣,程淮,不堪为玄影骑指挥使,担不起护卫圣上的职责,愿自请——”
“朕让你闭嘴!你听不懂人话是么?!闭嘴闭嘴!!!”
皇帝如同疯子一样,将炕桌猛地掀掉,稀里哗啦一震响,满地碎瓷,茶水四溅。
“——离职让贤!”
殿外的太监侍卫应声而动,即将入殿的刹那被皇帝冷言制止在殿外。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幽暗的眸子里满是凌厉,“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比朕还要癫狂!
你自己都是这幅模样,如何敢怨朕对余氏上心!”
燕予苍抬眸看他,额角的血顺着眉棱骨想下流,很快眼前一片血红之色。
“那不一样。
阿瑜懂礼知礼,余氏蛊惑圣心,如何能相比!”
皇帝气得捂着胸口大骂,恨不得亲自踹他两脚以解心头之恨。
“好!
你说的好!
现在就给朕滚!”
燕予苍没有一丝犹豫,牵着江白瑜的手,一起扣头道,“臣告退!
圣上保重龙体。”
·
殿外
朱内官愣了,小声道,“王爷您要不要传太医?”
燕予苍拉着江白瑜,一步不停,“不了。你去侍候圣上。”
出了正殿宫门,等候在龙撵旁边的一众侍卫,以及宫女太监,都看直了眼。
知道男人黑色的袍子从他们眼前滑过,他们才如梦初醒。
紧接着,向来训练有素的他们响起一阵嘈杂。
窃窃私语之声不绝如缕。
“方才我没看错吧,过去的是景王……”
“当然不可能看错!
你没看王爷手里拉着江家女……”
“跟圣上来的是程指挥使。
走出来的景王……那衣服的规制,只有程指挥使一人能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程大人就是景王,景王就是程大人?”
“指挥使向来不以真容示人,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圣上似乎动了大怒……”
“……大人受了伤……”
燕予苍面色冷沉,一路上给他见礼的宫女太监战战兢兢,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该怎么见礼?
……
宫道上,秋风荒凉,卷着落叶到了江白瑜的脚下,咯吱咯吱的踩踏声在她心里无限放大。
江白瑜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手指,“燕予苍——”
“我是不是把你握得太紧了?”
燕予苍于是松了松力道,晦暗不明的眸子划过一丝歉意。
“没有。
我是想,给你擦擦血迹。”
说着,江白瑜一只手掏出帕子,落在他额角上。
“燕予苍,你,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