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三轮圆月追逐彩霞的时候,在抱着一堆尖刺返回途中,解红沙脖颈上的金币脱落了,那枚正面雕刻着她,背面雕刻着冷静自持天牛肖像的金币,顺着她洁白的皮肤,滑落进了茂盛又稠密的灌草里。
她蹲下身子摸索着,在昏暗的霞光里寻找着金币反射的光芒。
一对足出现在她面前,是螳螂,它的面庞上有尚未愈合的伤疤,却并不狰狞,有一股子挺立的清秀俊逸,它的肢爪里勾着一只血淋淋的幼兽,还在哼哼唧唧地叫着。
它蹲下来,凑近到解红沙面前,青翠的眼眸里映射着晚霞的光,“阿姆,在找什么?”
“金币,天牛挂在我脖颈上的那枚金币。”
螳螂把脖子上有些滑落的红围巾再次往上拢了拢,“哦”,它有些落寞地把肢爪在草皮里划来划去,“我是不是做得不太够?”
“为什么这么说?”解红沙摸索的手停顿了下来,螳螂它虽然偶尔脾气恶劣,有时候更是坏嘴巴,可是它一直在保护她。当初没有印记的她被追逐狩猎,螳螂一直把她护在身后。在昏暗阴冷洞穴生活的那段时间里,它一直外出狩猎,更非常努力地打黑拳为她积攒金币。
“我看见熊蜂今早给你送小玩偶了,天牛许久之前就送了你雕刻的金币,就只有我,好像什么也没有给出。”螳螂低垂着头颅,它争宠的手段太拙劣了。
解红沙的心里有难以抑制的难过,这么强大又无坚不摧的螳螂,现在脆弱得像一张纸,她低头浅笑了下,“怎么会呢?阿郎你给了我很多啊,玩偶会陈旧,金币会丢失,阿郎捕猎给我的食物却化作我的骨肉,永生永世伴随着我。”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戳在哼哼唧唧的幼兽眉间,“吃过一次这种幼兽,这一辈子我都会记得有一个独特的味道是阿郎带来给我的。”笑眼盈盈地注视着螳螂,“谢谢阿郎。”
她是真的感激眼前的这只虫族的,她无意间孵化了它,它却在用生命守护着她。
螳螂摊开右手肢爪,掌心里正是那枚金币,“阿姆,找到了,给。”
“嗯,阿郎,我们快些回去,这只幼兽的血流得越多,鲜味就越少了。”
“好。”
大殿里,解红沙被困缚着双手与双脚,嘴巴里塞着草茎,挣扎间,皮绳摩擦得血肉严重泛红,毛刺扎进了皮肉,久违得疼痛。
正前方,草籽帘后,是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虫母,甚至,她与它还在朗朗星空下共饮过一朵花蕊里的水。
“帝王蝶”站立在它身侧,微垂着眉眼,仍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大殿的四方,都坐立着草籽帘后的虫母,每一只虫母身边又站立着4-5只形态各异的高大虫族。
密密麻麻的视线落过来,是看待食物的目光。
一墙之外,隐约传来虫子间激烈的打斗声,时不时就会有一只虫母身后的虫族起身外出。
这是一场对她的审判,要杀进来拯救她的仍是那三只小虫,她早已决定要抛弃掉的三只小虫。
“把她给我斩了,头颅挂在入城口。”虫母指示着两只螳螂上前。
青翠的螳螂,与阿郎是相像的,甚至抬起与阿郎类似的大刀前肢,刀锋架在脖颈后,锯齿清晰可感。
眼泪汹涌而出,怎么可以这样,明明再等一段时间,她就可以乘着星际舱返回自己的星球。可是现在,她却要死在一只不知名的虫族手里。
努力想将口腔里的草茎推出来申辩,可是却怎么也推不出来。
阿郎,来救我啊,熊蜂,来救我啊,天牛,来救我啊,春生,春生你在哪里?
解红沙含有泪水的眼祈求地看过来时,“帝王蝶”自脚底生发出烦躁,心脏更是剧烈而疼痛地收缩。
它知道,这是这具身躯出毛病了。每一次它更换身体,只要不小心遇到身体的故人,身体就会诚实地表现出嫌恶与欢喜。
从看见这只半虫母的第一眼,它就自这具身躯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眷念与温柔。
又是一只被半虫母诱骗的可怜虫。
明明已经死去,残留的肌肉和神经却还要表达喜欢,恶心。
如果见死不救,这个身躯会自心脏蔓延出毒素,烧掉它的脑域。
那又怎样,要它救一只半虫母,不如即刻杀了它,反正已经活够了。一次又一次地换身躯,一次又一次地在陌生的身体里醒来,谁稀罕这样的虫命。
来自身体的攻击越来越强劲,五脏六腑已经加速燃烧起来,“帝王蝶”的肢爪越攥越紧。
就在身体驱使着要它开口的前一刻,春生来了,“帝王蝶”整个身躯一下子松懈下来,已经攻击到脑神经中枢的毒素也一下子退去。
得救了。
在春生与虫母们小声商议,旁观虫母们对着她指指点点、嘀嘀咕咕后,解红沙被释放了。
虫母们退走,高大虫族们退走,大殿之上只留下了卧在地面上的解红沙,与春生。
鲜血淋漓的三只小虫跑了进来。
看见天牛的一瞬间,解红沙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地大声哭嚎,“你怎么又丢了一只肢爪?我本来就欠你一只,现在又欠一只。”
天牛把解红沙面颊上的泪抹去,“不要阿姆赔,我可以做机械的,比原装的还好。”
看到熊蜂在螳螂后面躲躲藏藏,解红沙心里害怕极了,这个毛茸茸小虫也受伤了吗?“思归,你过来。”
解红沙再三呼唤,它才露出整个身子来。
武力最强的螳螂也不可避免地身负大小伤口,汩汩流血。思归绒毛上沾有五彩缤纷的血迹,但是却没有它自己的。
“阿姆,我也有在很努力地清除敌人,可是它们有刀子宁愿扎到自己身上也不会落到我身上。”思归抖了抖黄黑相间的茸毛,各色的血珠子滚落下来,它看起来干干净净,确实不像是在阿姆营救战里奋力厮杀的样子。
“它们说,熊蜂族群是小心眼,伤一个小口要用命来还。”
此事之后,解红沙就远远避开了虫母们,刻意避开虚掩门洞后的一切,看见独自静坐的虫母也不会凑上前,她不会再自找麻烦了。
在虫母们的眼里,我的命不值钱,在虫母的虫子们面前,我是可以被分食的肉糜。在这偌大的虫族星际里,在大量生存的虫族里,只有三只小虫满心满眼地在意我。
我得依赖着它们,直到我可以彻底离开这个星际为止。
所以,当螳螂推开门扉时,它又看见了露出绚烂笑容,若有若无勾引意味的解红沙,就像在地洞时一样。
神庙生活的这段时间,它不止一次怀念地洞生活,那时候生活简陋,四处还潜藏着虫母被偷抢的危机,它们每天小心翼翼地生活,吃着底层的食物,与土一起生活,可虫母依赖它们,害怕丢失它们的庇护。
它喜欢那样的虫母。
而不是神庙里,取得身份标记后,跟在春生身后忙来忙去,闲暇时依靠在星空舱旁发呆的虫母。害怕被丢弃的成为了它们。
“阿郎,想喝血吗?”虫母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指尖粉粉的,皮肤娇嫩,只要齿尖轻轻戳破,就可以喝到甜热的红色的血液。
螳螂的喉咙干热灼烧起来,它已经许久没有肆意吸食过了,虫母之前总是推诿着,小量喂食着它,从来没有令它满足过。
“你要少一点喝,不能把我吸干了。”你瞧,齿尖还没戳上,虫母就开始小声求饶,她可怜兮兮的,一点儿也没有了练习射箭时的飒爽和利落。
虫母都是有两面的吧?既可以拉起弓箭射远方的果子,也可以娇滴滴的依偎在虫族的怀里。
晨光微熹之时,蓝闪蝶开道,萤火虫点灯,熊蜂族群远道而来,它们风尘仆仆,跨越雪山深海而来,它们兴高采烈,时隔数十年它们再次找到心爱的卵,它们贵气逼人,就连粗衣都点缀金珠。
“偷窃者,偷窃者来了。”虫母们的高大虫族们密不透风地把虫母遮蔽在身后,从熊蜂族群的角度一点儿也窥伺不到虫母的只衣片角。
这个由熊蜂为主的族群是彻头彻尾的偷盗者,它们审视虫母们的美貌与特长,派出族群里最美丽的蜂或蝶勾引,一旦虫母产了卵就只带走卵,族群共同抚育。它们会偷虫母的心,把虫母折磨得日日思念,直到油尽灯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