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剔透的雪,纷纷扬扬地洒落。
解红沙趴伏在帝王蝶宽阔的背脊上,两人行走在虫族宫殿弯弯绕绕的巷道里,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今天傍晚,他就会剖开自己的心脏,把帝王蝶的身躯交给贵族虫。
冰凉又温暖的水滴滑到它的脖颈,阿姆给它的兔毛围领已经濡湿一片。
“阿姆,不要哭,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只留下快乐的记忆吗?”
“嗯,只留下快乐的记忆。”解红沙用手背把面颊上的泪全部抹掉了,克制着内心深处一阵阵泛起的哽咽,她看着前方长长的巷道,居然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是阿蝶说,最后的时光,他想要背着解红沙走长长的路。
他们出发时,天气是晴朗的,有温软的风,明亮的阳光,走了一段时间后,风变得凛冽,空中飘起了小雪,雪落在阿蝶的发丝上,闪着点点的光亮。
风雪再大一些后,帝王蝶的羽翅覆盖到她身上,挡住了所有的清寒与冰凉。
巷道里有淅淅索索与嘀嘀咕咕的声音,“快瞧啊,这只虫族好幸福,它背着虫母走了快一天了。”
“是啊,这只虫真幸福啊。”
“幸福啊……”
风把这些声音吹散了,雪把这些声音覆盖了,解红沙的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了,她伸手在下巴处截住了那些泪珠。
“阿姆,不要难过,我很幸福。如果不是遇到阿姆,我不会孵化,可能就在这一场风雪里作为卵的我就已经湮灭了。我有阿姆给我的兔毛围领,有阿姆给我吃过的枣糕,我是一只非常非常幸福的虫族。”
解红沙终究还是没能克制住哭泣的声音。
在阿姆的抽噎里,帝王蝶感受到了后脖颈的一个温暖的吻。
这是第一次,阿姆愿意主动碰触它们,真好。
解红沙与熊蜂、薄翅螳螂、天牛都被丢出了宫殿,一只高大湛蓝的虫族眼神睥睨,“你们可以走了。”
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到解红沙身上一秒,仿佛解红沙就只是一段空气。
他走了一小段路后,突然又转回头,“按照我的个性,我通常不愿多讲。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们这三只虫族,你们追随的是一只假性虫母。她大概率是由某些激素诱导出了虫母分泌素,等到代谢结束,她就什么也不是。”
他的目光落到天牛身上,“你在武器制作方面很有天赋,如果你留在王宫,下一次虫族间混战你肯定可以出头,虫母会给与你温暖与抚慰,她很美,而且真实,绝不是你身边这只弱小丑陋的假虫母可以比拟的。”
三只虫族挡到解红沙面前,隔离了来自陌生虫族的敌意与憎恶。
在寻找其它落脚地的过程中,解红沙始终低垂着头颅,“你们听到了,我是一只假虫母。”甚至,她连虫母都不是,她是一个人类。
湛蓝虫族把她的秘密戳破了,她不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虫母,如果这三只虫族把她丢弃了,在这个虫族聚居地里,散发着虫母气味的她很快就会被撕碎。
她很害怕。
她不怕自己死,可是姐姐还在等她去救,她不能随随便便地死。
薄翅螳螂冷讽一声,“他说什么你就是什么?你说你能呼风唤雨你能吗?”
熊蜂凑到解红沙身边,毛茸茸的触感给了她一点温暖的感觉,“阿姆,不要多想。”
解红沙就不再说话了。
风雪里,三只虫族走在解红沙的前方和左右两侧,遮挡了这三个方向的风雪。
解红沙坐在花苞里,鼻间萦绕馥郁的芳香,在目光所及处,熊蜂提着一个篮子在花丛中纷飞,毛茸茸的身子挤进一朵又一朵紧闭的花苞,每次退出来绒毛上总沾着花粉,粉色的,黄色的,白色的,思归成了一只乱糟糟又五颜六色的熊蜂。
它们现在的地点,是距离虫族聚集地有一段距离的山坳里。
熊蜂上上下下地飞过来,“阿姆,阿姆,我采到好多好多花蜜啊。”
等它飞近了,可以清晰看见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皮肉外翻,沾着点点的花粉。虫族世界里有花蜜的花苞,没有一朵是好惹的。它们分泌毒液,它们伸出利齿,它们护卫着自己最甜蜜的花心。
解红沙有点难过,但还是展示出明亮的笑容,“思归好厉害。”
熊蜂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它有点扭捏,脸红红的,“哪,阿姆,我也可以得到奖励的吧。”
解红沙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从她给出第一个奖励后,这些奖励已经无法停止了,只会一个又一个,越来越深,直到某一天吞吃得她只剩一张皮。
可是,她没有办法。这个巨大的山坳里,只有熊蜂能带她飞出去,如果没有熊蜂,她会被花汁腐蚀,会被老鼠啃食,薄翅螳螂和天牛现在都不在她身边。
熊蜂凑近过来,浓郁的复杂的花香冲袭过来,它弯下高大毛茸茸的身躯,小心地舔舐着解红沙的食指。
带有倒刺的舌头刮擦在娇嫩的皮肤上,疼痛又麻痹。每当熊蜂向她索取奖励时,它就不再是思归,就只是熊蜂了。
良久,尖锐的牙齿戳破指尖,血液渗出,熊蜂贪婪地吮吸着,脖颈大力起伏。血液进入它口中的一瞬间,它浑身都温暖起来,它觉得自己与阿姆很近,通过这些流通的血液,它好像一下子抵达了阿姆的心脏处。
这就是它要的奖励了。
等熊蜂恋恋不舍地收回口腔时,解红沙的食指已经苍白到透明,食指里每根血管的血液都被吸食空了。
熊蜂很着急,眼泪堆积在眼角,“阿姆,阿姆,对不起,我吸食得太多了。可是,阿姆的血液好甜好香,我被迷惑了。”
真的,在吸食的过程中,某一个瞬间,它甚至想要更大力点。
解红沙摸了摸熊蜂的后脖颈,让它安抚下来。
等到食指再次充盈着从心脏处压送过来的血液,熊蜂抓着一朵巨大的花朵往虫族聚集地返回,在层层粉色花瓣里,睡着它最爱的虫母,美丽,圣洁,又高贵。
它劳作了一天的花蜜堆叠着在阿姆身体的四周,在那些纠缠的花蜜香甜里,来自虫母身上的那丝若有若无的香更是馋得它要命。
其实,它本可以不受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伤,可是,它想要阿姆关心它,心疼地抚摸它的伤口,阿姆温温软软的手指落在它坚硬的透明翅膀时,它会浑身战栗,它有窒息感。
它是一只坏虫,它让阿姆担心了,可是它好快乐。
尤其,离开王宫,离开那些强壮成熟的虫族,它总算不再那么焦虑害怕,每个深夜都担心阿姆会被别的虫族吸引了目光,那段时间每晚都睡不好,因为睡眠不足,后肢白天总是抽筋。
它会很快很快长大,比那些虫族还要高大强壮,阿姆的视线才不会落到那些虫子身上!
不过它又有点纠结,因为在发现它整只虫又大了一圈后,阿姆对它好像有一点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