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头一天原随云被扎完针后的样子实在有些凄惨,第二日他那侍女见到玄琴的时候,面上颇有些怨愤之色。
玄琴自然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倒是原随云察觉到了侍女的情绪,呵斥了她。
当然,像他这样的世家公子,即便斥责下人也不会说什么难听话,至多语气重一点而已,那侍女还是红了眼眶跑了出去,看的出来那侍女平日里跟原随云相处的很好,对原随云感情也很深。
玄琴心有不忍,说道:“不过是些许小事儿,我也并不在意,你实在不该那般对她。”
原随云说道:“这不是你在不在意的问题,她作为我无争山庄的侍女,代表的是我无争山庄的脸面,若让人知道我无争山庄的侍女给贵客脸色看,说出去败坏的也是我无争山庄的名声。”
玄琴吐了吐舌头,她自在惯了,倒是忘了这些世家大族规矩都是一套一套的,不容有失。
也不在这件事上跟他多言,转而问起正事:“原少庄主,你考虑好了吗?到底要不要用那套针法治疗?”
“随云。”
“什么?”玄琴一时没明白原随云的意思。
于是原随云又重复了一遍:“随云,玄琴以后叫我随云就好,我们接下来毕竟要相处不短的时日,老是‘原少庄主’的叫未免太生分了。”
玄琴不明白他干嘛要在意这种事情,左右不过是个称呼而已。
不过,玄琴还是改了口,重新问了一遍:“随云,你考虑的如何?”
原随云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说道:“我同意你的治疗方法。”
玄琴意外的挑了挑眉,问道:“那针法的厉害你已经领教过了,第七针就已经让你无法忍受,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去尝试后面的十四针吗?”
“是。”
原随云眉目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决,语气更是坚定:“这些年来。我因为这双眼睛已经受够了旁人可惜的目光,复明几乎成了我的执念,如今复原的希望近在眼前,哪怕是千刀万剐之刑,我原随云也甘愿承受。”
见此,玄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回道:“你都不怕受苦 ,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些准备还是要做的。
治疗一旦开始,为了防止你因为后期无法承受痛苦伤及自身,我建议最好是将你的双手捆缚起来,嘴里最好也咬着东西,别到最后眼睛没治好,你把自己舌头咬断了。”
原随云很想说不用,但想到昨日受的那一番苦痛,还是说不出口,默认了玄琴的建议。
玄琴想了想又说到:“虽然施针过程中的痛苦不可避免,不过施针结束后,我会运功帮你纾解痛苦,也算让你好受一些。”
“多谢!”
因为施针的范围集中在上身和头部,原随云只能坐在凳子上。
习武之人气力太大,为了防止他在痛苦中挣断绳索,所以用来绑缚双手的是精钢制作的锁链,原随云的嘴巴里也被塞入了软绵的织物。
别说,他这副造型,还挺像什么奇怪的py现场。
因为这副造型实在过于狼狈,原随云坚决不许旁人在场,甚至不许侍从在外面候着,将人远远地调走了。
没办法,玄琴只能让人将在过程中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安排好,放在隔间。
在扎到第九针的时候,原随云还有力气哼哼,第十四针的时候,原随云整个人已经虚脱了,头微垂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地上淌了好大一片汗渍。整个人更是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模一样。
玄琴也怕一下子扎完二十一针,原随云会活生生的疼死,所以先停下来让他缓一缓。
玄琴担心原随云脱水,从隔间端来一杯温水,站到原随云跟前,弯下腰,语气难得温和:“随云,你汗流的太多了,我喂你喝些水,补充一些水份。”
原随云已经痛到连动一动都觉得艰难,更没有了回话的力气。
玄琴也没指望他这个时候还能回话,伸手取出了他口中的绢布。
原随云痛到有些失神,只能感觉到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轻抬起他的下巴,
随后温热的茶水慢慢灌入口中。
接下来,玄琴每多扎一针,都要停下来让原随云缓一缓,给他补充一些水份。
即使这样,等到第十七针的,原随云已经痛到彻底失去意识,第二十针的时候,已经连水都灌不进去了,身体冰凉,好似已经死去很快就要僵硬了,就连金针也扎不进去了。
玄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调整了一下状态,用灵力包裹住最后一根金针,借着灵力的牵引,一点一点将最后一针金针推入体内。
原随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放到床上了,有一道丝丝沁凉温润的气息被不断地注入他的体内,平复着他痛到麻木的身体。
鼻尖有淡淡的桃花香气传来,那是玄琴身上常戴的香囊。
原随云想着,这香气跟她本人实在不相配,也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喜欢桃花香。
然后,他就体力不支再次昏睡了过去。
这一次治疗从辰时一直进行到戌时,就连玄琴这个施针的人都觉得难捱。
未免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施针是三日一次。
快入秋的时候,原随云的眼前已经能够模模糊糊的看到些虚影,然后他就跟花满楼一样蒙上了双眼。
深秋的时候,一个明月初升的傍晚,原老庄主亲手为儿子取下了眼上的绢纱。
玄琴清楚的看到,原老庄主动手时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这个江湖上地位尊崇,且一直被人猜测到底有无功夫在身的老人,在这一刻,不过是个慈悲的父亲,在为自己的孩子久经磨难,迎来新生而紧张。
原东园颤抖着声音说道:“随云我儿……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爹!”
原随云缓缓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比记忆中苍老的许多的脸。
他几乎有些迟疑,不敢相信记忆中高大强壮的父亲脸上已经有了那么多皱纹,就连头发也都花白了。
原随云试探开口,说了一句:“爹,你怎么老了那么多啊!头发怎么白了那么多!”
原东园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笑着说:“你都长这么大了,爹肯定老了,不老那不成老怪物了。”
玄琴在旁边看着,不知为何,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在安抚好父亲的情绪后,原随云转身看向了玄琴。
那少女一身青衣,眉眼含笑,身后是尚未散尽的晚霞,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好似聚拢了天地间所有的明光。
“砰!砰!砰!”
心脏在疯狂的跳动,耳旁只有鼓噪的心跳声,再也听不见其他。
直到那少女清凌凌的的声音顺着风吹向耳畔:“恭喜你,原少庄主。”
原随云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尽量忽视失控的心跳声,说道:“玄琴,我能重见光明,都是托了你的妙手回春,你是我原随云的大恩人。”
一旁的原东园也接话道:“云儿说的不错,玄琴姑娘治好了云儿的眼睛,就是我无争山庄的大恩人,日后只要有用的着我无争山庄的地方,我们无争山庄绝没有二话。”
玄琴笑了笑,说道:“原少庄主的眼睛能好,最主要的还是他自己意志足够坚韧,毕竟那样的治疗手段,不是谁都能忍下来的。”
几个月的朝夕相处,确实让玄琴对原随云改观很大,正如玄琴当初说道,那套金针再有奇效,也无法改变它本身是一套刑具的事实。
即使是在灵界,能扛过这套刑罚的也没有几人,原随云能硬生生忍受几个月,实在是让她惊讶。
听玄琴提起那残酷的治疗手段,原东园忍不住又湿润了眼眶。
他那儿子一向要强,处处都要拔尖儿,治疗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许他人旁观,就连他这个做爹的也不去看。
可做人父亲的,哪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承受着怎样的折磨!
每天晚上,他趁着儿子睡着后偷偷去他房里看他,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儿子,哪能不心如刀绞?
随云因为目盲的缘故,练就了过人的耳力,却从来没有发现过他这个父亲去看他,可见虚弱到了何种地步!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他儿子的罪没有白受!
玄琴见原东园这副心疼的样子,正是需要跟原随云联络感情的时候,借口说自己有些私事要处理,先回自己暂住的小院了。
原随云看到玄琴离开的身影,有心想说点什么,看到自家老爹这一片慈父心肠无处宣泄的摸样,只能先安抚自己老爹。
一直到深夜,原随云才终于脱身。
闹哄哄了一晚上,一时无法入眠,原随云本是想去花园里随便走走,没想到却走到玄琴暂住的小院外面。
站在墙角下,想到晚霞辉映下那耀眼到炫目的美貌,渐渐地,那张脸同这几个月那个嘴狠心热的身影渐渐重合,笑意不知不觉爬上嘴角。
一手触到自己嘴角翘起的弧度,原随云自己都吓了一跳。
心跳又开始不自觉加速,寂静的深夜,再次体会到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原随云第一次感到惊慌无措,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