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冷冰冰的月光穿过帐外几株树龄已逾百年的宫槐，洒下一地清辉。
一名身着轻甲的将士踩着斑驳的月光快步走近王帐，朗声道，“启禀大王，商王迎亲使求见。”
处瀛本就因为桑柘树之事心烦意乱，这下便更是烦躁，冷笑着说，“呵……真够心急的。”
现下分明已近子时，虽说九州十六国风俗迥异，却也从未听过会有哪家的迎亲使在半夜三更登门的，这是迎亲呢，还是奔丧呢？
“跟他说孤已经歇下了，让他明日再来。”处瀛沉声回拒了迎亲使，盯着乌真欲言又止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你们也都下去休息吧，孤想一个人静一静。”
灯火通明了半宿的王帐终于熄了烛火，这个太过喧嚣的夜晚总算是归于寂静。
一对身量纤长的年轻男女并肩朝神庙的方向走着，约莫只有五六岁年纪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
“小和尚，你说的那个被降下天罚的都城，后来如何了？”
容貌清丽的女子越走越慢，终是停下脚步，迟疑着回身问道。
“都说了不要叫我和尚，”脑袋圆圆、眼睛也圆圆的男童恶狠狠地瞪了乌真一眼，气呼呼地回道，“哪儿还有什么后来，一城的人都死光了，方圆百里的乌鸦全被吸引过去了，一个个吃的肚子圆滚滚的。”
白头秃鹫的话几乎立时便让乌真想起了曾经在祭典上看到的那幕惨绝人寰的景象，鼻端仿佛又出现了那股祭品被大火烹煮焚烧的恶心味道。
胃里一阵紧缩，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漫到了喉咙口，她慌忙抬手捂住嘴勉力压下，已是身形不稳。
“神女，你没事吧。”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
巫咸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下了步子，此刻就站在她身后。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揽住乌真摇摇欲坠的身子，目光关切地注视着她一瞬间变得苍白的面庞。
“大巫……”乌真仰头望向巫咸，语带哽咽地问道，“臷民……真的没救了吗……”
这个问题，既是问臷民，也是问自己。
真的要殉天道了吗？
但凡还有其他办法，她也不想献祭天道，纵使早就知道上天给了她预知未来的能力，也同时给了她注定会早早死去的结局，可当这一天真要到来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舍不得……
此时此刻，这座国家的百姓正在美梦中安睡，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了，他们甚至还在期待着春节添置的冬衣，期待着明年再去看盛大的烟火祭。
清俊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不忍，巫咸有意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垂眸看向地面，“ 神女当知，万物于天地而言莫如刍狗，天罚既已降世，绝非人力能够转圜……”
虽然这个国家没救了，可拼却他一身修为，总还能护得她的周全。
凡人的一生不过短短百年，待一切平息之后，他便再去寻一处僻静的山林，或者若是她喜欢，也可以找个热闹的小镇，就那么每日守着她度过余下的时间，于他而言，已算得圆满。
反正，万事万物自有其命数，他不过是顺应了天道，亦无愧本心。
“好，我知道了……”
半晌沉默过后，神女乌真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的巫咸还未能料到，在这之后的许多年，每当他再度忆起这个寂静的夜晚，都会无比后悔此时所给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