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堂拿出纸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起来,眉头皱成了一个肉疙瘩。
他下了炕,在脚地上来回踱步。几分钟后,他披上外套,推起自行车,匆匆的准备出门。
润叶妈看见后,急切的追出来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田福堂却不理会,他左脚踩上自行车脚踏板,右腿从自行车坐凳上跨过去,坐定后,直接往前骑走了。
润叶妈喊道,“去哪里呀?看把你急的。”
田福堂踩着脚踏板,飞速的从黄土路上骑远了。他的大男子主义体现的淋漓尽致,男人出去办事情,女人少管。
润叶妈看着田福堂远去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
原西县革委会大院。
田福堂把自行车直接骑了进去,在老旧的院墙边停下后,上好锁,就径直往弟弟福军的办公室走去。
他心里也没底,福军会不会在。毕竟前几天听说他去黄原地区开会了。
窑门虚掩着,田福堂没敲门,直接推了进去,看见福军正在整理东西,旁边的行李包打开着,露出几件脏脏的衣物。
福军看见福堂,显然非常吃惊,“哥,你咋来了?出啥事了?”
这么多年来,福堂很少主动来他的办公室找他,一般都是去家里等他下班。今天突然到访,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呢。
田福堂没有正面回答,“你出差刚刚回来?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说完后,顾自笑了一下。
福军把包拉上拉链,“我前脚刚进,你就来了呢,快坐。”
他从旁边拉了一把老椅子,示意福堂坐下。然后提起热水壶,给福堂泡了一杯茶水。
福堂坐下,呡了几口茶后才开口道,“咱们村有个事情,得向你汇报一下。”
福军在办公桌边坐了下来,“哥,别说汇报,咱兄弟俩,啥事你直说就完了。”
福堂欣慰的看了一眼福军,缓缓开口,“咱们生产队一队的猪饲料地多分给了社员,怕是追查起来,少安作为队长会被批斗呢。”
他继而解释道,“当然,这个猪饲料地,别的生产队这样私分的也多了去了,老百姓生活太苦,也是迫不得已嘛。”
提起猪饲料地,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农民的烦心事。
早些年,公社根据国家要求,会给每个大队强行分配生猪交售任务。
到了年底,不管三七二十一,差不多平均二户需要交付一头肥猪。
这可苦了农民,要养肥一头猪,不知道要下去多少粮食呢。这年头,连人都吃不饱,怎么可能还有粮食给猪吃呀。
可是国家要拿猪肉去支援第三世界,每年的任务必须完成,要是谁家没有完成,那可是要扣除口粮的呢。
田福堂没办法,只能把养猪这个任务具体落实到户。
可老百姓一听,谁会愿意去养猪呀,所以始终无法落实下去。最后还是玉亭有办法,提出了抓纸蛋,这的确是好法子。
全村人聚在一起抓纸蛋,成为了每年特别隆重的活动。
一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盆里,每户人家的当家人去抓一个揉成一团的小纸蛋。
有人展开后,因为要养猪而痛哭流涕。有人展开后,像疯子一样的笑着乱跳。
倒霉的孙玉亭,提出了这个绝妙办法后,几乎年年可以领回一头猪,贺凤英常常气的破口大骂。
领养了猪的人家,含辛茹苦把猪喂养起来,到年底就又要发愁。去石圪节交售时,需要过秤,如果不达到政府要求,就要贴粮食弥补。
孙玉亭一家人吃不饱饭的同时,到了年底,还需要补交粮食,也着实是可怜。
后来,县里发现生猪交付任务,对于贫穷的农民来说确实无法完成,就决定谁养猪 就给谁补贴一百五十斤高粱。
这个政策一出台,村民们知道后一个个的争抢着想养猪了。
田福堂大手一挥,继续用玉亭的方法,抓纸蛋。
贺凤英得知这个事情后,特意赶到大队部,督促着玉亭抓好点,结果玉亭偏偏没有抓到养猪的纸蛋,气的凤英对着玉亭的胸口一顿乱捶。
村民们看着贺凤英的举动,哈哈大笑。
领到猪饲料的村民,其实高兴的太早了。国家发放了高粱,年底收购生猪的标准却提高了,最后核算下来,还是要补贴口粮,还是要亏本。
从此以后,人们谈猪色变,再也不敢和这个老祖宗打交道了,能躲则躲,最好不要扯上关系。
黄原地区的领导只能开会决定这个“猪”的问题。后来有人提出了一个“土政策”,给每队划分不超过四分的猪饲料地,企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少安在队里分猪饲料地时,私自做主,把荒地、闲地也分给社员们,反正是些没有利用起来的地,还不如给社员们用呢。
这年头,家里多一分地,就是可以增加一份口粮呀。缺吃少穿的年代,农民们最想要的就是土地了。
少安的举动,无疑给一队所有的队员带来福利,他们一个个开心的不行。
其实,在其他生产队,这样私分猪饲料地的,比比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谁都没有说出来而已。
现在,石圪节举行大整顿,指不定有人会为了立功劳,举报揭发啊。
福堂想着少安的安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来捅破这层窗户纸比较好,至少可以第一时间想出应对的措施。
田福军吃惊的看着福堂,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关于这个事情,他是头一次听说,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他思考了一下,喝了几口茶,“哥,这事你怎么看?”
福堂咳嗽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觉得最好上头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去丈量什么猪饲料地,农民们养猪不容易,何必逼的太紧呢。”
福军表情严肃,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敢直接下命令说不要去丈量猪饲料地啊,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这个问题确实很棘手,还得见机行事才行。
“哥,这事情让上头下死命令,肯定是行不通的,还得走一步看一步啊。”
福堂以为弟弟这是推脱之词,脸色一下难看起来,他清了一下喉咙,冷声道,“福军,你作为县革委会副主任,难道连这样一个普通的文件都下发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