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亭一边抽着烟,一边唠叨,“少平,到了福堂哥家里,你先不要说话,旁边安安静静的坐着,明白不?”
少平从鼻腔里“嗯”了一声,随即从口袋里又取出一支烟递了过去。
玉亭推脱,“有,还抽着呢。”
少平却没有把手缩回,“拿着。”
玉亭脸上露出笑来,接过去后架在了耳朵上。
孙玉亭就喜欢把香烟架在耳朵上,让别人看见了,自己脸上有面子,“你看!有人给我分香烟了呢,我孙玉亭能着呢。”
孙玉亭走在前头,少平后面相跟着。一跨进福堂家的院门,玉亭就喊叫起来,“福堂哥,在家吗?”
片刻后,窑洞里传来田福堂有些沙哑的声音,“瞎叫个啥?”
他正心情不好,内心里烦闷着。
玉亭带头走进了窑洞,少平不声不响的跟着。
田福堂正坐在炕上闻香烟,还时不时的咳嗽几声。
他看见少平,眉头一皱,拿眼睛瞪着他,想开口把他撵出去,最后还是忍住了,到究和玉亭一起进来,有些骂不出口。
他心里早盘算好了,要是少平敢再提润叶和少安的婚事,绝不再留面子。
玉亭也不客气,直接脱掉有好几个破洞的黄胶鞋,坐到了炕上。
少平则是默默的在炕尾坐了下来,完全躲在玉亭的后面。
他明白福堂叔不待见他,还是听二爸的,先不说话,低调一点。
孙玉亭笑着开口,“福堂哥,你这支气管炎到底怎么样了?上次去原西县看了看,医生也没个说法?”
田福堂放下鼻子底下的香烟,叹气道,“医生说了,这病是慢性支气管炎,得慢慢养,急不得,要想好利索了,还是有点困难。”
孙玉亭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开始认真的拨弄着手指甲。
整个窑洞里一下子出奇的安静。
许久后,田福堂终于憋不住了,问道,“玉亭,你过来有什么事情?”
孙玉亭脸上堆起笑,“福堂哥,润叶的事情,让你烦恼着吧?”
福堂重重的叹气,“这娃娃从小听话,可到了关键的婚姻大事上,怎么就犯糊涂呢。”
玉亭把脸靠近田福堂,正色道,“福堂哥,依我看,润叶没有错。”
福堂瞪大眼睛嚷道,“你说什么?润叶咋没有错?她都错的没边了。”
玉亭不慌不忙道,“福堂哥,你想想,润叶从小喜欢少安,这有错吗?”
福堂怒道,“孙玉亭,你什么意思?如果你是来笑话我的,那就赶紧走。”
“福堂哥,你想哪里去了,我咋会笑话你呢?现在整个双水村都知道,润叶和少安好,润叶还把县革委会副主任的儿子拒绝了,这不是秘密。”
孙玉亭越说越带劲,杀人诛心,这分明是往田福堂伤口撒盐呀。
田福堂气的一下子从炕上下来,站在脚地上,抬手指着孙玉亭骂道,“你……你这分明是来气俺,来笑话俺。”
玉亭坐在炕上,表情淡淡,“福堂哥,这是事实啊,可不是我胡编乱造,你还是要接受事实呀。”
此话一出,倒把田福堂说愣住了。
他呆愣了一会儿,冒出一句话,“玉亭,你到底想干嘛?”
“福堂哥,你别激动,坐下来嘛。我今天来,是给少安提亲来了。”
玉亭此话一出,把刚刚坐下的福堂吃了一惊,他提高声调吼道,“孙玉亭,你胡闹个啥?这事情,你最好别来掺合。”
玉亭却淡然自若,“福堂哥,润叶和少安已经弄的人尽皆知,何不成人之美啊。”
“你这样僵着,对谁都不好。少安哪里差了?他身体好,农活干的也好,一队在他的领导下,年年生产队第一,多好的一个小伙啊。”
“他家现在的境况是差了些,那也是暂时的,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福堂哥,你可要想清楚了。”
玉亭滔滔不绝说一堆,把田福堂气的转过头,他喘着粗气,脸色非常难看。
润叶妈听见声响,连忙从厨房间出来。
她内心里,还是喜欢少安的,毕竟从小看到大,也了解少安的脾性,是挺好的一个小伙啊。
现在福堂不同意,无非就是面子在作怪。
她挨着田福堂坐了下来,伸手轻轻拍着福堂的后背,“你消消气,别气坏身子。”
“玉亭说的也是大实话,这事情弄的人尽皆知,还得想个好法子。”
田福堂“哼”了一下,“有屁个好法子。”
润叶妈试探性的说道,“少安人确实不错,你要反过来想想,润叶要是留在双水村, 咱俩就天天可以看见,也是好事情。”
田福堂抖了一下肩膀,示意润叶妈不要拍了,转头瞪眼道,“妇人之见,谁家姑娘出息了还回村里来的?丢人。”
润叶妈轻叹一声,“谁让你的宝贝女儿喜欢少安呢?”
这话把田福堂说的哑口无言。
怪谁呀?要怪只能怪润叶喜欢少安这小子。
玉亭见状,急忙接话,“福堂哥,你说个条件,要是少安可以办到,那就成全他们嘛。你这样子一口回绝,以后面对润叶也不好交待呀。”
润叶妈也附和,“玉亭说的对,你就开个条件,成不成看少安家的诚意了。”
田福堂脸色缓和了许多,他拿起搪瓷杯 咕噜咕噜喝少几口水,朗声道,“这条件我早说了,那二千块聘礼来,我就答应。”
玉亭有些为难,“福堂哥,你这不是把话说绝了,少安家的光景,就是把所有家当卖了也不值这个价。你改改口,再少点嘛。”
他语气中都有些祈求的味道了。
少平突然开口,“二爸,二千块就二千块,只是福堂叔可要说话算话呀。”
玉亭不可思议的看着少平,一时语塞。
少平是疯了吗?路上交待过了让他别说话,他怎么在关键时刻蹦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傻到家了呀。
“少平,福堂哥说的是二千块,不是二百块,你没有搞错吧?”玉亭反应过来后,连忙提醒。
少平站了起来,继续问道,“福堂叔,你这话算数吧?”
福堂嘴角一动,“当然算数。”
少平走过去,打开斜挎包,齐刷刷的拿出四叠钱,每叠五百元,正好二千。
“福堂叔,你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