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厚老汉心里比谁都想要箍几口新窑洞呢。
其实他一想到窑洞,就会睡不着觉。
眼瞅着两个儿子都长大成人,全家还挤在一口破窑洞里,可怎么找媳妇?
家里再添上几口人,真的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哎,庄稼人的生活啊,实在是太苦了。
一辈子勤勤恳恳,结果连个像样的窑洞都箍不起。
他内心深处,也常常很自责,都怪自己的能力太差,没有赚到足够的钱,不然少安这样的年纪,早就应该娶了媳妇了。
眼下家里是这样的一个烂包光景,又有哪家姑娘会愿意嫁过来?
哎,即使愿意嫁过来,彩礼钱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结婚,总是要办几桌喜酒,这样算下来,至少得二三百块钱呢。
可给玉亭娶媳妇留下的外债,到目前都还没有还利索呢!
现在儿子的婚姻大事又已经迫在眉睫了。
庄稼汉啊,忙碌一辈子,就这样熬煎着过日子,眨眼间就熬白了头发,还不是为了孩子们呀!
按少安的年纪,光景好一点的人家,早就连娃娃都有了呢!
他又开始愁起钱来,就算是砸锅卖铁,最多可以凑个二三十块钱,这怎么够?
想给儿子娶一个媳妇,完全是杯水车薪。
实在是太难了。
他抽着旱烟,眉头紧锁着跨进了窑洞。
少平看着父亲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内心很心疼。
他穿越三年多以来,完全被这位朴实的父亲所折服、所感动。
父亲老了,他是为了操劳这个家而老的。
父亲辛苦一辈子,没有赚什么大钱,但他全心全意为孩子们的心,很值得尊重。
他对子女们的爱,就是无价之宝呢。
少平在前世可没有得到过这么厚重的父爱。
前世的爸妈,在他五岁的时候就离婚了。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变成了多余的一个人。
爸妈都各自成立了新的家庭,谁也没有再管他。
他是年迈的爷爷一手带大的。
可爷爷是个瞎子呀,把他抚养长大,太不容易了。
一想起爷爷的艰辛,少平就直想掉眼泪。
前世的爸爸很有钱,但是向他讨生活费的时候,总要被他狠狠的骂一通才会给。
“你怎么不向你妈去要?你以为你爸的钱这么好赚?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你以为这么容易吗?”
这给少平幼小的心灵极大的打击,而他亲爱的爷爷,在他十三岁的时候也过世了,种种原因,导致了他后来的极度叛逆。
你们让我好好学习,我就偏不!为什么要听你们的话?
最后只能读了技校,学了厨师。
哎,前世的一切也是不堪回首啊!
少平走到窑洞门口,关好了门。
父亲吐出一口浓烟,抬眼看着少平,许久道,“关门干啥呢?”
少平拉着父亲一起在炕上坐下,从斜挎着的绿色解放包里拿出了一千块钱,放在了父亲面前。
崭新的一百张十元大团结,把孙玉厚老汉看呆了。
他都忘记了抽旱烟,两只昏黄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一打钱。
他完全无法想象,这钱是怎么来的?这钱是真的吗?
他抬起因常年劳动而布满老茧的手去抚摸了一下,才惊讶的问,“这哪里来的?”
他把旱烟搁在炕桌的角落,有些激动的用双手捧起钱来,仔细看了看。
他心里明白,他们这个烂包家庭太需要钱了。
有这么多钱,肯定是可以箍几口新窑洞了。
就算是箍五口新窑洞,也绰绰有余呢!
“爸,这钱你快收起来,咱们箍窑洞用。”
孙玉厚心里不踏实,感觉像做梦似的。
他劳作一辈子,可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钱。
他抬眼看着少平,“你先告诉我,这钱哪来的,可不敢做了违反的事,现在对走资本主义道路,打击的严格着呢!”
少平压低声音道,“我每天趁着学校休息时间,去乡下收购鸡蛋,然后卖给原西县的人,赚取差价,这点钱,存了好几个月呢。”
孙玉厚老汉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良久道,“下次可不敢搞这样的事情了,这可是投机倒把的大罪啊!”
少平轻拍了一下父亲的肩膀,“爸,我这是为了解决家里的住房问题,没办法才干的,况且哥哥等着娶媳妇,没口窑洞怎么弄?”
孙玉厚眼光都有些湿润了,多么懂事的孩子呀,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现在有了这一千块钱,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爸,你快把钱去收好,我已经让二爸去请福堂叔过来吃饭,好给我们把桩基地给批了。”
孙玉厚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二小子居然如此能干。
该要做的事情,都提前安排妥当了。
他心里高兴啊,儿子长大了,会为他分担家里的困难了。
他看着少平,满眼的宠溺,继而高兴的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他用颤抖着的手把这一打钱拿起,然后去木箱子底下藏好,回头道,“下次可千万不能干这样的事了,就是能够赚再多的钱,也不能去,知道不?”
他是真的担心少平被抓起来,万一也被派去劳教,那还得了。
如果女婿和儿子一起被劳教,那让他的老脸往哪里搁?
真到了那一天,会没脸见人的。
在整个双水村,估计会被村民戳着脊梁骨骂呢!
少平呵呵一笑,“爸,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懂得分寸,绝对不会出什么情况,放心吧。”
孙玉厚还是不放心,“可不敢再胡来,要为你的名声着想,万一被划成什么成分,对你以后娶媳妇有影响。”
少平听着父亲的淳淳教导,只能一味的点头。
父亲老了,可不能让他担心受怕。
少平解释了好一会儿,才让玉厚老汉彻底的放了心。
他抬头看了看老木箱子,有了这一千块钱,一下子有了精神,连抽旱烟时的神情都变得很惬意、很享受。
少平询问,“新窑洞箍在哪里比较好?”
孙玉厚胸有成竹,“我早想过箍窑洞的地方,在南面的土坡上,离这里很近,位置也很大,箍五口窑洞,都完全没问题。”
少平看见父亲的脸上泛起喜悦的光亮,很是欣慰。
他从解放包里取出三包“大前门”香烟,“爸,这个你收着,箍窑洞的时候可以给过来帮忙的左邻右舍发一下。”
“等下福堂叔来了,可以先给他一包嘛!”
孙玉厚“吧嗒吧嗒”很惬意的抽了几口旱烟,淡淡道,“田书记就不用给他香烟了。”
少平一听,一脸诧异的看着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