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平在土坡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他把菜放在一边,将白面搁在了一块石头上。
他这一次回来,准备要一下子箍五口大窑洞,彻底解决住房问题。
他要一次性给父亲一千块钱。
只是这个钱要怎么跟父亲和哥哥说呢?
有些头疼,实在想不出好的理由。
不管了,就说在东拉河边捡了两个金元宝。
少平忍不住一个人笑出了声。
这个年代箍窑洞,其实花不了多少钱,只要买一些青砖就可以了。(此时在黄原地区还没有红砖。)
箍窑洞都是村里人互相帮衬着,靠左邻右舍出力完成,给大家提供一些好的吃食就行。
到时候再请一个箍窑匠,就能够把窑洞箍起来了。
这个年代的箍窑匠很会替东家着想,他们吃饭的时候,都很客气,绝对不会大快朵颐。
如果桌子上有一碗红烧肉,可能好几天都不会去碰一下。
不是他不想吃,他只是觉得东家不容易,一碗红烧肉,很多时候是给别人看的。
邻居们过来唠家常,看见满满当当的一碗红烧肉,说明东家客气着呢,有肉。
不过,在开工之前,还有一样最要紧的事情,那就是先要得到一份桩基审批表,它是需要经过生产队、大队、公社三级审批的。
东家会趁天黑空闲不劳动的时候,在家里摆上酒碟子,热几壶老酒,再整一些小菜,上门三叫四请的把大、小队的干部请进家门。
递烟、敬茶、劝酒,诉说住房困难,祈求获得领导的同情和认可,再研究上报到公社,等到审核结果同意,就可以开工了。
箍窑洞时,肯定是全家老少一齐出动,挖土泡泥的开干……
贺凤英看见孙玉亭火急火燎的跑进窑洞,白了他一眼,骂道,“死鬼,干嘛呢,家里可没着火。”
孙玉亭露出笑容,“感谢党,有白面馍吃了。”
贺凤英吃惊的看着他,“你说什么?白面馍?天上掉下来吗?”
孙玉亭也不理会,拿起家里最大的脸盆,“少平回家来了,带了一袋白面回来。”
“他肯给你?”
“那当然,我是他二爸,是长辈。”
玉亭说完就往窑洞外面走。
贺凤英灵机一动,随手拿起旁边的脸盆也跟了上去。
少平看见二爸在前面小跑,后面还跟了二妈,心里早明白了八九分。
他也不说话,打开白面袋子的口子,让二爸双手接着脸盆,就直接往里面倒面粉。
倒满后,二爸才看见了贺凤英,“你咋也来了?”
贺凤英恬不知耻道,“我是少平他二妈,他也应该孝敬一些白面。”
说完就把脸盆伸了过去。
少平轻笑一声,直接把白面袋子绑好,“二妈,你就跟着二爸吃一点吧,没有二爸,你哪里吃的到白面?”
少平这话既拒绝了二妈讨要白面,又抬高了二爸的家庭地位,一举两得。
二爸嘿嘿一笑,“凤英,你先回去吧,白面这不是有了嘛。”
他把手里捧着的脸盆叠到了二妈手里的脸盆上。
贺凤英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扭着肥臀回去了。
少平抿唇道,“二爸,麻烦你个事,晚上和我一起去请福堂叔来我家吃饭呗。”
孙玉亭一脸不解,“什么?请福堂叔吃饭是为嘛?”
少平压低声音道,“我准备箍几口新窑洞,没有福堂叔的批示,怎么箍?”
孙玉亭眼里射出光芒,“少平,你出息了,哪里来的钱箍窑洞?”
孙少平挠了挠头,诉起苦来,“二爸,哪有什么钱,这是硬着头皮箍窑洞。你也知道,我哥老大不小了,没口窑洞,怎么找媳妇?我和兰香每次睡金波家里,实在是没办法,也不是长久之计嘛。”
孙玉亭被少平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结婚时,都是哥哥孙玉厚一手操办。
现在侄子侄女们都一个个长大了,全部挤在一口窑洞里,确实住不下呢!
“少平,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保证把田书记带到你家里头,你就忙你的事,不用过去了。”
少平知道他二爸全心全意为田福堂服务着,是他田福堂的得力干将。
有他去请,肯定能够成。
“二爸,那我先回家了,晚上务必把福堂叔请过来,我会早点准备好酒菜。”
二爸挥挥手,“你就放心吧。”
少平把白面在肩膀上扛着,手里提着菜,就跨进了自家的院子。
孙玉厚从农田基建会回来不久,整个人累的胳膊疼。
给不争气的女婿装土,身体累,心也累。
他正坐在石磨边抽旱烟解乏呢,看见少平,显然吃了一惊。
“你咋不上学?咋回来了?”
玉厚老汉以为少平在学校出了什么事情。
少平这一次去学校才没几天呢!
“爸,我向老师请假了几个月,准备在家里箍几口窑洞。”
少平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搬进了屋里。
老祖母躺在炕上睡着了,旁边猫蛋狗蛋也睡着。兰香还没有放学回来。
哥哥少安不见人影,他作为一队队长,天天忙着队里的事情,一直是早出晚归的操劳着。
母亲和姐姐兰花正忙碌着晚饭,看见少平也是一脸诧异。
“妈,晚上吃什么?”
母亲脸上堆起微笑,她看见每一个孩子回家,都特别开心。
孩子们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够回来,都是好事情。
她也不会多问为什么,孩子们长大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
作为母亲,做好饭,才是最要紧的。
“晚上咸菜萝卜、辣白菜、土豆,三个菜,怎么样?”
如果少平不回来,母亲准备的其实只有一个咸菜萝卜。
少平拿出猪肉和菠菜,“妈,把这个也烧了。”
母亲很震惊,猪肉可好久没吃了。
“这哪里来的?”
“买的呀。”
母亲本来想说这太浪费钱了,但是没有说出口,反而说道,“是太久没有吃肉了,也要紧的呢。”
她开心的拿着猪肉去清洗了,母亲的心里,装着的永远只有这个家。
“妈,晚上多搞一些白面馍,福堂叔和二爸要来吃饭。”
母亲愣了一下,应了一声后,不再说什么,专心致志的忙碌起来。
母亲本来话就少,她是务实派,只会埋头苦干,一心一意的照顾着这一大家子人。
孙玉厚以为听错了,少平刚才说什么?要箍几口新窑洞?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哪里来的钱?
他敲了敲旱烟,就往窑洞里走。
他要详细的问一问少平,不好好上学,到底回家来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