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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宠二张怒杀皇孙(1 / 1)


女皇卧病期间,狄仁杰数次到迎仙宫探望。

他想找个契机,劝她下放权力,让武哲监国,以巩固他的太子之位。

坐在龙榻前,狄仁杰冷眼看着张氏兄弟端茶送水,殷勤献媚。

待到他们离开,才忍不住说道:“二张兄弟在您左右,实为盛名之累。陛下志在千秋,留此污点,殊为可惜,希望能罢去二张!”

女皇病容倦怠,道:“此话,也只有狄公敢当面对朕直说,换了别人,一万个脑袋都不保了!”

“老臣今年七十一岁,已经赚了人间七旬欢愉,陛下要我这条老命,老臣给了便是!”

女皇撑起身来,肃然道:“狄公把这颗脑袋献出之前,可要好好给朕推荐一位宰相接班人。不然,大周朝廷可要罢工了!”

狄仁杰会心而笑,略一思索道:“陛下若求妙笔文章,现任宰相李峤、苏味道足够了。若是求卓荦奇才,老臣向您推荐一人。”

“此人是谁?”

“洛州司马张柬之。”

“张柬之?”女皇唇间含着这三个字,脑袋里努力回忆着此人。

“年轻时,他涉猎经书史籍,补缺为太学生。当时的国子祭酒令狐德棻认为他是奇才,一直以帝王辅臣相待。”

“朕依稀记得,张柬之以六十四岁的高龄,获得永昌元年策问第一名,授官凤阁舍人。后因论事被贬为合州刺史,后又出任蜀州刺史、荆州长史。”

“是的,老臣多次向您推荐过他,可是,您只将他从荆州长史提拔为洛州司马。”

“他已经得到擢升,难道狄公不满意吗?”

“陛下向来慧眼识才,却只提拔张柬之为洛州司马,这是大周朝廷的一大损失!他虽然年老,依旧有宰相之才。起用他,必定会为朝廷尽心竭力!”

自神功元年,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女皇启用了二十多位宰相,大部分都是随用随罢,不能久任。

只有娄师德、魏元忠、王及善、李峤、苏味道等人在位时间比较长久。

娄师德、王及善卒于圣历二年;魏元忠回朝后,不再慷慨论事;李峤、苏味道虽然妙笔生花,但只擅于献媚,并没有什么治国之才。

这些人都未深得女皇的信任。

她只将狄仁杰引为真正的知己。两人互相信任,互相成就,成了配合默契的一对君臣。

女皇沉吟片刻,道:“杜景俭调任秋官尚书后,因漏泄机密,贬为并州长史,不幸在途中病逝。狄公一再推荐张柬之为相,就先升他为秋官侍郎,试用一段时间后,再接替杜景俭的秋官尚书之位,提拔为宰相吧。”

狄仁杰眸光微动,叉手道:“陛下圣明!”

“你如此器重张柬之,说明他必定是个治国之才!你推荐的姚崇、敬晖、桓彦范等人,皆已成为大周的股肱之臣。天下桃李,尽在狄公门下矣!”

“老臣荐贤为国,非为私也!”

自石淙会饮归来,狄仁杰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数次以老病为由,乞求致事,女皇都没有同意。

她免去了狄仁杰在南衙的宿值,并嘱咐凤阁同僚:“若非军国大事,不可烦劳狄公。”

狄仁杰并未放纵自己,终日操劳于国政,努力回报女皇对他的信任。

他让女皇任命濛池都护、竭忠事主可汗阿史那斛瑟罗为平西军大总管,镇于碎叶城。

后来,由于东突厥和吐蕃的攻击,阿史那斛瑟罗率部落移居内地。突骑施乌质勒部落兴起,趁机吞并了他的领地。

他说服女皇,不杀契丹降将李楷固和骆务整,并以李楷固为左玉钤卫将军,以骆务整为右武威卫将军,率兵击打契丹叛党。

久视元年七月,李楷固、骆务整凯旋归来,献契丹俘虏于太初宫含枢殿。

西突厥弩失毕部落大酋阿悉吉薄露叛变,狄仁杰又推荐左金吾将军田扬名、殿中侍御史封思业共同出兵讨伐。

他们大破突厥,诱斩阿悉吉薄露,久视元年九月,将其残部全部俘捉回京。

没过多久,久视元年九月二十六日,廉洁奉公、一心报国的狄仁杰,带着大唐王朝尚未复辟的遗憾,不幸卒于任上,享年七十一岁。

女皇闻报,泫然流涕,当众大哭起来:“大周朝堂空矣!”

废朝三日,追赠狄仁杰为文昌右相,谥号文惠。

晚年的女皇,又开始热衷于祥瑞。

久视二年正月初三,成州刺史上报,在成州大狱里,有几位南冠发现了巨大的佛迹。

女皇不顾众臣的疑惑和反对,大赦天下,改元大足。

大足元年八月,冀州武邑一位名唤苏安恒的草民,在铜匦中投入了一份《请复位皇太子疏》。

书曰:“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身?您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烦重,耗费精神,何不禅位东宫,自养圣体。”

“陛下辍金轮圣神等号,即是厌倦万机之象,此谓天意也。太子殿下以奸臣枉构,久已自新,相王殿下推位青宫,退居朱邸,天下闻之,莫不讴吟圣代,此谓人事也。故知天意人事,钟我圣朝。”

又曰:“自昔治天下者,不见二姓俱王。当今梁王武三思、定王武攸暨、河内郡王武懿宗、建昌郡王武攸宁等人,承陛下之覆荫,皆得封王,臣忧陛下千秋之后,于国不利。特请黜诸武为公侯,任以闲薄曹务。”

最后,他还建议:“陛下有二十余孙,却无尺土之封,此非长久之计。臣请分土而王之,以夹辅周室,保护皇家。使累叶重光,飨祀不辍。”

见到这封辞书,女皇颇为惊讶。

朝廷中,那些暗暗以复兴李唐王朝为己任的大臣们,包括故去的狄仁杰, 都不敢公开上奏,要她归政太子。

苏安恒只是一介平民,没有任何政治背景和门阀势力支持,却敢上辞指责帝王的过失。

这份辞书,女皇一连看了好几遍,内容归结起来无非两点:

一是女皇年事已高,处理繁重的国事,不利于圣体安泰;太子武哲年富力强,不如禅位于太子。

二是主张将武氏诸王全部降为公侯,任以闲职;李姓子孙应该裂土封王。不然,女皇千秋之后,武氏诸王将难以自处。

苏安恒所说的,也正是女皇忧虑的。

她没有恼怒,亲自召见了这位有胆识有魄力的草民,赐予财帛美食。

苏安恒走后,女皇感到莫名的忧伤,对上官婉儿道:“婉儿,扶朕出去走走。”

君臣二人慢慢走到则天门,登上门楼。

女皇孤独地站在门楼上,俯视着人来人往的洛阳城,俯视着巍然耸立的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难过的时候,她经常会站在这里出神。

有时候,能看上一两个时辰。

在这座门楼上,隋炀帝开创了万国来朝,太宗皇帝下达过焚城令,高宗天皇大帝纳降过百济王扶余义慈。

也正是在这里,她身穿帝王衮冕,志满意得地宣布大周王朝的成立,成为史上独一无二的女皇。

她内修外攘,励精图治,大周文化繁荣,经济活跃,依靠海陆两条丝绸之路,与两百多个国家建立经贸往来,大周的长安和洛阳,胡商云集,店肆林立,成为世界的商贸中心。

各国使节纷至沓来,七次外族主动来附。

女皇温声道:“婉儿,现在的天下,可以称为盛世天下吗?”

“成康盛世、明章盛世、汉武盛世,与大周盛世都已经无可比拟。”上官婉儿回道。

“朕觉得,这辉煌的业绩,始终难以抚平李唐旧日臣民愤愤不平的心……”

上官婉儿手指远方。

“陛下您看,多少公族王亲、勋贵名臣、布衣百姓在洛阳城里穿梭交游、酬谢送别,吟哦抒怀、传赠诗歌。在您的庇护下,他们聚族而居、聚族而葬,生生不息地传承着人间烟火。”

“精力衰退,人心不附,大周政权正在悄然滑坡。朕不知道,还能做多久的大周女皇,还能庇护他们到什么时候!”

女皇的声音是落寞而无助的。

此时此刻,她仿佛化身成了萦绕在天枢上的那一条巨龙,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孤绝于世。

是依了苏安恒的建议,禅位东宫,自养圣体,还是继续控制朝廷,叱咤天下?

不,女皇觉得,自己位居帝位一天,就要掌握权力一天。人不亡,政就不能息!

所以,精疲力竭之时,她宁愿将政事委托于张氏兄弟,也不肯把手中的权力交给太子武哲。

回到宫中,依然郁郁寡欢。

九月初二那天,张易之慌慌张张地进殿,说太初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五郎,发生何事了?如此慌手慌脚的。”女皇问道。

张易之抹了一下额头的微汗。

“陛下,东宫户奴密报,说邵王重润与永泰郡主的郡马延基一起,私下议论我们兄弟如何得到您的宠爱,如何恣意出入后宫,又如何窃取大周政权,下人们也跟着议论纷纷。”

武重润是太子武哲和太子妃韦晚香唯一的嫡子,相貌俊朗,以孝友闻名。

父亲失位后,太孙府被废,武重润贬为庶人,跟随父母流落他乡十几年,尝尽了人间疾苦。

他和妹夫武延基年龄相仿,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谈论一些在房陵时的童年轶事,或者一些不为人知的宫帏秘闻。

这几年,女皇年老多病,军国事务基本交由二张处理。他们出入后宫,如入无人之境,给人嚣张和招摇的恶感。

武重润看不惯此事,私议了几句。哪知道隔墙有耳,马上叫人密了告。

有时候,肆意的张狂与病态的敏感几乎是一体的。失去了理智的张易之立刻添油加醋,将这件事情告到了御前。

女皇本就心情不好,闻报后赫然而怒。

“捕风追影,窃议皇家,实乃死罪,令两人自裁吧!”

谁都知道,女皇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谈论她的内帏之事。

她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什么污名。狄仁杰一句话,立刻撤销了控鹤府,改为奉宸府,仍由张易之、张昌宗为奉宸令。

虽然换汤不换药,总是想将这些不光彩的一面,有意遮掩起来。

“陛下,这……”张易之听到女皇的命令,吓了一跳。

“你马上去执行!”女皇怒道。

武重润和武延基是说了不少他们的秘事,但罪不至死。

张易之只想谗构几句坏话,让女皇惩罚一下这两个爱嚼舌根的孙子和孙婿,没想到她立刻下发了赐死的命令,比他还坚决,还残酷!

第二天,武重润和武延基饮鸩而死。一个十九岁,一个二十一岁。

怀有身孕即将临盆的永泰郡主,受到惊吓,于当晚难产而死,年仅十八岁。

一次平平常常的把酒言欢,为三个孩子招来了杀身之祸。一道晴天霹雳,轰然落在寂静的东宫里。

韦晚香对女皇的赫赫天威切齿痛恨,几度想冲入迎仙宫中讨要说法,都被他拦了下来。

抱着几欲昏厥过去的韦晚香,武哲泪流满面,心如刀绞。

回到洛阳两年,自己尚未坐稳大周太子的宝座,力量十分薄弱。他们的身家性命,还都掌握在母亲手里,拿什么与她抗衡呢?

“香儿,你不能去!母亲赐死重润和延基,不仅仅是他们说了不该说的话,也是对我们的考验!如果你去了迎仙宫,下一个死的,恐怕就是我们了!”

“她对我们的考验还不够吗?”韦晚香痛哭道,“当年,妾的父亲因您被贬,全家几十口人坐罪流放至钦州。最后,活着回来的,只剩下两个妹妹!”

韦玄贞在钦州病逝后,当地一位部落大酋宁承基想娶韦家姑娘为妻。

韦家不答应,宁承基就把母亲崔氏、四个弟弟以及其他家人全部杀害了,只有两个妹妹流窜逃生,幸免于难。

武哲紧紧抱着韦晚香,两人的痛楚像一根麻花绳,紧紧缠绕在一起。

“香儿,这么多年,你为我流过的泪水实在太多了,多如恒河沙数,多如银汉繁星……”

“不!重润是我们唯一的皇子,也是她的皇孙,我一定要找她讨个说法!”

武哲拼命摇着她的肩膀。

“为了不再重蹈旧日覆辙,我们只有选择隐忍,将所有的伤悲独自扛下来!我会暗中让叶静能法师为三个孩子作法超度。你要振作起来,日后,我们还会有皇子的!”

韦晚香咬牙道:“日后如果有机会,妾也要做那个至高无上的王者,上要青天揽明月,下要沧海看梅花!”

“来日方长,如果我能熬到登基,一定会多多补偿给你!”

韦晚香在他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惊天动地。

这一笔笔血账,刻骨铭心,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韦晚香深深觉得,权利真是个好东西,处尊居显、生杀予夺,全部集于一身。她要做命运的主宰者,不想被别人主宰命运!

总有一天,被粗暴夺走的一切,她要加倍攫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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