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似乎可以感觉到被人抱上了床榻,盖上了锦被,然后,便没有意识了。
夜悠雪再次醒来时,天色黑晕,已近子夜,她抱着被子坐起来,左右瞄了一眼,发现自己睡在了清凉殿,身边,没有一个人。
果然,他还是没留下来陪她吗……
夜悠雪突然觉得委屈,她没有安全感啊,他怎么能不陪她呢。
咬着被子,分明是初夏爽朗的夜晚,她却感觉冷,床好大,大得让她心寒。
“墨染……”她默默地自言自语。
“臣在。”耳边响起素竹雅声,夜悠雪浑身一震,抬头一看,穿着素纱单衣绝代男子手中端着金色烛台,拂开纱帷,银发宛若泉水,笔直华丽,一抹温柔的烛光揉碎在他眼眸中,温然一笑,“陛下醒了。”
“……”夜悠雪定定看着他,傻乎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君墨染见她又犯傻,微微一笑,将烛台放在桌子上,转身坐在她身边,以手指勾开她松散的发,“怎么了?”
夜悠雪的心怦怦直跳,她当然知道君墨染有倾城姿容,也知道君墨染有君子风度……但此刻,他眉眼之间满满宠溺,融化了素日里的淡漠,完完全全就是在对她好。
这样的君墨染。
这样的君墨染啊……摇摇头,夜悠雪忽然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
君墨染猝不及防,差点被她扑到地上去,连忙抱紧她,一低头,就看见女帝陛下那张总是在笑的脸,她身上衣服是自己亲手穿的,现在被她弄得褶皱不平,头发更是毫无形象的乱糟糟,可她就是在笑,可自己就是爱极了她的笑……果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君墨染怜爱的轻拍她,明知道不应该留宿宫中,可他放不下她啊。
烛光闪动,落入夜悠雪的眼中,点点似星光一样。
然后,夜悠雪认认真真的对他说:“墨染,我觉得名分很重要,你还是嫁给我吧。”
“……”也许,他根本不应该留下来!
“嫁给我吧嫁给我吧嫁给我吧!”小狐狸在他怀里打滚,各种无赖的样子让人想抽她。奈何相爷大人是个斯文人,就算几次三番要灭了这个小祸害,终究还是下不去手,一字记之曰,忍!
他非常平静的拍着她,非常平静的打击她,“臣不嫁。”
“……那我嫁给你行吗?”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好商好量。
“不行。”相爷大人坚定拒绝。
“啊啊啊,我就知道,你不想对我负责,你吃饱了就不要我了,呜呜,我好可怜啊,我就这么被抛弃了!!”
“……”君墨染镇定自若看着怀中小狐狸开始抽风,想了想,他抱起她,对她略略一笑,“陛下,臣今晚不会走。”
“嗯嗯!”她就是要他陪着呀~
“但是臣,也不会迁就陛下。”他笑的更温柔了。
“……所以呢?”小狐狸圆溜溜的眼睛眨来眨去。
“所以,陛下请安寝吧!”说完,双手一松,怀中兴风作浪的小狐狸砰地一声被丢在床上。
~tot~
然后眼睁睁看着绝代美人瞪了自己一眼,转头朝外面走。
君墨染走到纱帷前,将垂落的纱帘卷起来,露出内外室,他坐在桌案后,取过案几上足足三尺高的奏本,开始心无旁骛批示起来。
嘛~死傲娇~
夜悠雪趴在被子上,瞧着灯烛底下的男人,唇角一勾。 [
卷着被子,她看着君墨染,时不时听见他轻咳,眉心一蹙。
“墨染。”
“恩?”抬头,君墨染朝她看过来。
“……没事。”她支着小脑袋,摇摇头。
君墨染淡淡一笑,继续看着手中奏本,南晋两朝未立国相,到了夜昭时,以他为百官之首,寻常奏本他以贺批处理,再由女帝发落,而夜悠雪……她就是个懒鬼,也不知是对他完全信任还是完全放任,所有奏本都是他批示完,夜悠雪看也不看直接加盖玉玺,少了女帝监督,他更是不肯放松一点,每一本都仔仔细细批示,耗时又耗力。
批了几册后,君墨染突然感觉到肩膀一重,抬头时才发现夜悠雪不知什么时候下床,正拿了一件披风盖在自己身上。
“陛下早点睡吧,明天还有早朝。”
“不要。”夜悠雪在背后抱着他的脖颈,晃来晃去,“我陪着墨染。”
“那陛下就和臣一起批。”君墨染不轻不重,斜睨她一眼。
“……啊,墨染,你渴不渴,我让人准备参茶。”小狐狸一跳老远,吓得花容失色。
饶了她吧,那些政务真心会让她有自杀冲动啊!
君墨染掩唇闷咳,没好气白她一眼:“陛下是南晋之主,总不能事事不管,批阅奏本原就是陛下职责。”
听见没,本相很委屈!
小狐狸心虚,手指对着,小声说道:“朕的职责是算计人,是调戏你,是招夫……”
“恩?”长长的尾音是君墨染对她的不满。
小狐狸蹦跶哒跳回去,一屁股坐在他腿上,讨好的亲了亲他如玉一般的脸颊,“墨染,墨染,我喜欢你~”
“……陛下不要乱动,臣没办法写字了。”他板着脸,把小狐狸往怀中抱了抱,再次证明自己是——不打脸会死星人!小狐狸贼兮兮的笑,甜甜蜜蜜看着她家相爷手握小豪,流云似水写下批文。
半晌后,她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拍巴掌,“对了,这次贡试我点了‘策论国治’为题。”
“恩,然后呢?”君墨染看着奏本,随口一问。
“然后啊……”夜悠雪弯着唇角,眼眸一点一点眯细,烛火在黑瞳中浅浅跳动,“然后,我要杀掉贺清初,恩,墨染,你说杀掉他好不好?”
君墨染长眸一动,看着怀中笑颜无垢的女子,沉吟片刻后,轻轻问道:“陛下想杀贺清初,是因为他是贺家家主,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手指卷着他的银发,夜悠雪爱极了他如缎的发丝,慢慢把玩着,蓦然笑了起来,漆黑的眼睛眯成月牙,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墨染,都有哦,因为他是贺家家主,也因为他对我有反叛之心,墨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阿然啊,她不是母皇的女儿哦。”
“……是这样啊。”君墨染静笑,这是秘密,天大的秘密,但他既然知道了风奕是夜昭的儿子,那么夜子然不是夜昭的女儿,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贺清初该死。”狐狸般的黑眸眯成一线,她笑容增大,越笑越开心,“倘若阿然是母皇的子嗣,墨染说,他能容我至今吗?”
这本是可伪命题,但君墨染知道答案,所以他没有说话。
“不能对吧,贺清初对我,对墨染已经起了防心,幸好他不敢逆天而行,阿然不是夜家后裔,他也只能防备我们,而不是想将我推翻,可是墨染,我能容得他在我眼下作乱吗?况且他还是我的长辈,就算没有实权,我也不可能放任这世上有人压我一头。”她轻轻挑眉,唇角上扬的更高了,“贺家必灭,贺清初,必死!”
她是帝王,决计不允许贺清初这个威胁者存在。
她本就是昏君,杀伐不断,手染鲜血,啊……其实,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千古明君,她是否有功,那要等百年后才有评说,此时此刻,她的龙椅之下,不容任何敌人!
君墨染没有立刻说话,他揉着怀中女子的发,见她青丝零落,容色娟秀,又听到她几乎要溅出血的残忍话语,忽然展颜一笑,“那么,臣就为陛下铲除他吧。”
“不行哦。”夜悠雪松开他的发丝,小爪子挠了两把,把他握笔的手指合在自己手上,轻轻地吻过了每一个指尖,“墨染的手上不能染血。”
“陛下……”君墨染指尖一动,薄薄的热气慢慢熟络着心扉。
“墨染可以握笔,可以弹琴,可以为我做好多好多事情,只一点,我不能让墨染和我一样。”搓着他的手,夜悠雪抬头,微笑,“墨染要永远这么干净,那些肮脏的事情,我去做,墨染,你为我守着这整个天下,我去扫平一切敌人,恩,墨染,你只要守着我,护着我就好。”
君墨染定定看着她,良久后,一声长叹:“陛下,臣怎么舍得你……”“因为是墨染,所以值得呀。”她靠在他胸口上,闭了眼睛。
全天下,包括她自己,她都不爱,只爱他,永远,也只是爱他。
那么,保护他,就是她的责任。
君墨染低头看着她乖巧的样子,眼神复杂,晦暗不明――陛下,臣当真值得你这么做吗……
或许,陛下,或许,臣早已不是你心目中那样的人了。
……
贡试当天,以“策论国治”为题,女帝恩科开考。
三日后,放榜昭示,进士取十一人,于次日金殿再试。
那一天,晴空万里。
进士十一人身穿青衣朝服,各个青年才俊,跪在金殿之上,对女帝山呼万岁。
夜悠雪再放题,当场作答,时限一个时辰。
金殿深深,左起以君墨染为首的文臣,右起武将,中间御道上是两排楠木矮桌,铺了厚实的绒垫,士子们跪坐在垫子上,低头审题,奋笔疾书。
夜悠雪与众臣静静看着他们,时间一到,碧云亲自收卷,交由夜悠雪龙案上,期间士子们低着头,谁也不敢多看女帝一眼。
夜悠雪翻开卷宗,一边看着,一边随意问道:“诸位可知朕为什么要圈选这个题目?”
士子们哪敢罔测君心,都答,臣不知。
夜悠雪只看了几眼,便合起卷宗,抬眸看着殿上的青衣少年们,微微一笑:“因为朕一直觉得要以德服人,王法律例固然重要,可是臣子对君王的德行臣服更重要,朕登基初年,你们都是天子门生,你们说说,朕可有德行?”
“……陛下以德服人,天下皆知。”他们只能这样回答,不然怎么说,难道说你抽风的事情真真天下皆知吗,以德服人,全天下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夜悠雪了。
“啊,你们不用刻意恭维朕,其实朕……”夜悠雪扫了一眼贺清初,笑意深深:“朕的德行,可不是所有人都认同啊。”
贺清初原本低着头,感觉到一股寒意,抬头一看,正好对上夜悠雪的视线。女帝头戴龙冕,十二串玉旒后,眸光闪烁不定,隐隐有嗜血的杀意。
他心里一惊,脊背生出了冷汗。
夜悠雪保持着笑意,将刚刚看过的卷宗拎出来,慢慢站起身,而后,突然摔下卷宗!
卷宗零散落地,吓坏了一众人,齐齐跪下,山呼陛下息怒。
冷冷笑着,夜悠雪看向贺清初,慢慢的说道:“东候来给朕解释一下,为什么这张卷宗上的解答是德治天下”
“陛下原本圈选的题目就是德治天下,这有什么错――怎会这样?”贺清初捡起卷宗,上面狭小的立题竟然变成了臣工国策,而长篇书写的回答却是德治天下。
当初他与六部御司共议了三个命题,其一是“德治天下”,其二是“臣工国策”,其三是“策论国治”,在贡试时夜悠雪圈选“策论国治”为题,殿试时圈选“德治天下”为题,可为什么这卷宗本上的题目赫然是“臣工国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