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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分手(1 / 1)


王小妮拿着手机很窘得愣了好一会儿,想要订票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地方的车站叫什么名字,如何到达车站以及下了车后的路线通通不知,来时都被李延峰安排妥当,她忽然反躬自问,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低迷到无法独自出行了,如果要自己带领姥爷旅行,定是会被安排得糊糊涂涂,面对突发的事情不知所措,只知先发泄情绪来一顿哭号。在经过一波费心的操作,回家的票有了着落后,她突然明白了促成自己想要单独留下来还有一个玄奥的原因,本能在驱使她放弃别人的馈赠,要独自历炼,解决纷繁多变生活中的悲喜交织。

一夜辗转不寐,满眼含泪,细细地咂摸着她的心,恍然惊觉自己犹如陷入了时间的黑洞,来踪与去迹从不曾到过心上,在生活的道上盲目的奔驰,一时踹入一个泥潭,一时折采一支草花,一时跌进一滩坑洼,一时乱踏一片荆棘,带来的是一片空白和虚无,越狂奔越和自己的生命长流分离,将自己生命枯涸的哀伤归咎于旁人的行为方式与世界的同行法则,责怪它们为自己不快乐的罪魁祸首,其实是犯了因果倒置的毛病,自己尚未参透究竟如何让自己快乐起来,而把这些不快乐的因子推卸到旁人身上,仿佛有一个一向跟着形体奔波的巍峨影子忽然堵住前路,责问她究竟哪些人做错了?他们究竟错在了哪里?讶异和迷惑同时并起,诞生出一种新的意识,除了自己之外,谁都没有错,如果对旁人采取求全责备的架势,那这世界上还剩下多少好人呢?要怨自己的懒惰、畏缩和贪图享乐,最讽刺的是自己竟活成了母亲的翻版,愤怒无常,毫无温暖,在情感世界里不是逼迫别人无处躲藏,就是自私无情到不知对别人嘘寒问暖,曾对母亲大发雷霆,埋怨她打击自己那颗不甘安稳的心,瞧不起她是个生活中的孬种,自诩有无畏的硬气,可实际上连挑战的勇气都没有,实在是太抬举自己了!只有自己实现从内而外的蜕变,才能真正有幸去拥抱幸福的灯塔,一定要修剪丝丝缕缕,化繁为简,曾经她苦苦追求物质享受和昂贵的饰品,只为了让自己感觉高人一等而沉溺其中,如今获得了,可这些太执着于追求的东西同样变成了她痛苦的原罪,代价就是失去了恣意自由的空间,当伸出双手要接东西时要思虑才是明智之举,否则反而深受其害,东西没有帮助自我找回笑容反而加速失去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做出可以改变生活意义的一个深远决定,也要头脑清朗领悟到同时还暗含一个保留条款,即甘愿承担选择后相随而生的坏后果。

不结婚,那人生该如何收场?如何应付风烛残年时的孤苦伶仃?如何调试自己一个人一头扎在生活里,但攻坚不成? 所有压在她心头的惶恐归根结底都是对年龄的焦虑,难以接受对生活的预期和真实现状存在巨大差距,却只能忍受此等困苦,再无足够的剩余时间去翻盘,越是觉得自己没有实现应有价值、对生活不满的人越存在年龄焦虑,那如果一个人如果能享受自我萃取的快乐,像张爸爸那样每天过着有意义的日子,“老”这个词早已忘却脑后,又何必死心眼于成家这个途径去缓解年龄焦虑?

她觉得自己体内正快速更新一个新版本的自我,正是因仅此一回的生命如此短暂,所以才珍贵到绝不能白白浪费时光,绝不可陷进灵魂的苦役中发呆,要尽力保持每分每秒懂得感恩、充满活力的生活方式,不甘羸弱的生命体具有激昂勃发的生命力,在对抗和疗愈的兜兜转转中觉悟,沉淀出忍受生活之痛所需的压舱石,然后成熟创造出的奇妙力量阻挠住不愉快的感觉把它改头换面,生命受到启蒙,在停滞的黑暗中初尝到氧气,上天没有创造出对人生好坏的评判准则,每个人对眼前的看法都受到过往头脑中被装得满满当当的观念,人世的事都是完全相对的,结婚还是不结婚并不是非对即错的单选题,是不限字数的自由问答题,何必探头探脑窥探别人的答案。她想起自己过去也下过很多次改变的决心,但很快就偃旗息鼓,总有些小小的无法行动的借口,总会钻个时机未到的空子滑过去,这次为了加强说到做到的根基,遏制住变卦的概率,寻个强大的精神依托坚定自己选择的正确性,她把巧合的影响深埋在心里到几乎无法消除的深度,能够巧遇张爸爸就是命里早就安排好了的,整个事情中间有种神秘的力量指引自己,自己必须遵从上天的旨意,不可再视其不见,游移不定。她的一只手掌贴在脸颊上,不出声地笑着,仿佛真参透了某种定数和独获到不为他人所知的启示似的,不知什么时候给睡眠带走了。

她遽然惊醒,半阖着眼看了一下时间,揣度着天就快大亮了,继而一跃而起,就好像有人把她从床上突然拉起来到擂台上去决战,心旌摇曳,急忙走出房间,在门廊台阶上坐了下来。四周的树木都在熏染成金黄色,鸟儿脆生生的鸣叫和扑棱棱的欢腾一下就打破了仿佛亘古如此的宁静,一切都舒服极了,好比五月里春风暖阳下起舞的嫩芽,她的双手紧攥成拳头,就想要去跟谁决斗一样,趁着张爸爸的思想尚强有力地占据着她的大脑,所做的最紧要的事就是动身回家。

“就说你任性吧,非要晚回来一天。”李延峰扶着门框,左右脚互踩鞋跟把鞋脱下来,“说说你瞒着我都干了什么坏事?”他眼睛一碰到她的脸,自行多情得笑了起来,王小妮迷迷惘惘的微低着头,仿佛耳朵都不在这儿,拧成三角形的眉头在顽强斗争中,很怕失去独行路上积蓄起来的勇气,“你不想说就算了。”他有点没好气地嗔怪道,被她的沉默和冷淡惹的不高兴,将衣服挂好在门口的衣钩后,他热切地探过身要吻她的脸颊,“我们分手吧!”她迸足了勇气开口,直通通的接触他的目光,他拧着眉头,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 别耍小性子了,”然后迅速住她的两只胳膊,“都是我的人了,要做个乖媳妇。”嘴唇像火箭发射般的速度向她靠拢,她一边腰部剧烈的往后挣脱,一边保证舌头利索的说道:“我很认真的在说,我把戒指都摘下来了,还给你!”他像一头受了伤害的野兽低下头,看到她的手指上果真没了戒指,“你到底要干什么?”他眼睛中愤怒的神气让她害怕起来,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她越是用力,他就抓得越紧,胳膊上的青筋都因用力而突起来,她痛得像给老虎钳夹住了,“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想要理清自己的生活和弄清自己想要什么后,再谈论其他事,我不想结婚。”他探视着她的眼睛出神,很想穿透它,看到背后的真相,她感到他两只死硬的手像被飓风打垮后似的瘫软了,赶忙把自己的胳膊从中抽了出来,他哆嗦了一下,双手松垂下去,忧伤的迷雾在他们身边越聚越浓,除了心痛,世界上什么都不存在了。

李延峰本不是一个天生内敛的人,此刻心情使然,阴沉的忧郁让他没法谈话,看着他的脸陷了下去,欲哭无泪的表情,她掩着嘴,一个泪珠悄悄得流了下来,这是曾与她埋在床帷之下共度温情的人,褪下它就像撕扯下肌肤上的一层血肉,纠缠着钻心的痛。他老半天不敢相信这竟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已接受了他爱的表白,柔声的情话尚回荡耳畔,鲜活的触感尚销魂荡魄,婚礼近在咫尺,而现在......简直荒唐!

“你确定要分手么?”他打破了沉默,理智已经稍微回来了些,“确定。”她回答,张爸爸的那些话在她的耳边飞速轮播,是她脚下站不稳的浑浊世界中唯一的着陆点,他脸色非常凶恶,咬着嘴唇发出的不是微笑,是一阵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讥讽嘲笑,几乎是威胁地问道:“说吧,那个人是谁?”“什么?哪个人是谁?”她反问道,“你别装了,你喜欢上谁了?哪个男人?”“我没有喜欢上别人!我就是不想跟你结婚,只是我自己的问题,跟别人都没有关系!”她瞪着他,因被他如此误解,心中苦闷到极点,他疑窦丛生,绝不会在她一瞪之下就相信她的分手理由,根据对她的脾气秉性,喜爱偏好和处事风格,在大事情上胸无定见,人生定位序列是找个依靠位于第一,不找男人独立过活与她实在太不相称,什么弄清自己想要什么之类的表达,都是她找来用于搪塞的屁话。他从未想过她从一开始骨子里就并不怎么爱他,即使他清楚是他追得她,但经过一场长时间的耳鬓厮磨,她的心灵早就全然向他敞开,在他的怀抱里乐不思蜀了,他推敲出她一定是遇到了新的相好,旅游时非要单独留一天,结果回来就提出分手,又竭力避开他的询问,这些种种迹象无疑为他的推论变更为定论,他被气的脸色发青,强忍着不发作,不肯再开口,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报复她下流的行径。

王小妮看到他像往常一样憋着火,不仅眉间生出是一片懊丧的愁云,她自责伤害到了他,心灵隐隐作痛,径自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被包裹得严密的戒指,尽最大可能镇定又和气的说:“这个戒指要还给你。”他痉挛地接过,脸色阴沉,牙齿紧咬可见下颚骨的肌肉都聚集隆起成一道,手指头含着戒指攥成疙疙瘩瘩的拳头,他这副忍而不发的悲苦模样同样折磨着王小妮,她的脸变得煞白,仿佛血液都结了冰,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抓住了他的胳膊,想要这样可以减少他的伤悲,他像呆子一样的无所感知也叫自己胆寒,她沉痛地叫了声:“李延锋……”她把他唤醒了,他张开手,戒指上的钻石扎破包裹的纸,在空虚的房间里凝结了一层寒冷的湿气,他冷笑几声后,眯缝着眼睛看着她,突然抽出手把她的头扳到自己嘴边,狠劲得在她的嘴唇上咬一口,一汩血腥味在她的口里散开,她用力挣脱几下后他松开了她,看到他难以捉摸的笑容,恐惧袭击了她,直冲上喉咙的咒骂被硬生生的按了下去,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哼哧着走向门口,从挂衣钩上扯下衣服,两脚踩进鞋里,踏着歪斜的鞋后跟,砰地一下关上了门,咚咚的脚步声响了一阵,消失了......

王小妮猝然叹了一口气,瘫倒在地,疲惫和悲凄黑洞洞的一片涌进体内,任由泪珠追逐流淌,脸上痒酥酥的也不去擦,肌肤之亲的惆怅中遗留多少的抱憾成分,只有自己的心通透知晓。五脏都疼到难忍,感到凭自己单薄之力快要抵挡不住时,她迫切得需要投靠令她安心、可以依赖的至爱亲人,是在苦境中最重要支柱,她不会在姥爷面前刻意控制情绪,哽哽咽咽得说分手了,就号啕大哭起来,姥爷在电话那头宽心的话说了一箩筐,劝她回家散散心,正好家里面的新房子还没有见过呢,分手就不是缘分,以后一定能碰见更好的,姥爷的声音和她抽噎着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直过了相当的时间才低缓下去,她用干渴的舌头舔了舔咸滋滋的嘴唇,没有做声,在黑暗中眨着皱巴干枯的眼睛。

尽管分手是王小妮头脑里最显明的思想,并且对于可能发生的后果也很冷静地做了预先准备,可这冲击还是在短期内发作得超乎想象的厉害,苦楚就像铁锈腐蚀铁一样侵蚀着她,几乎精神上全部的力量都用来抵御分手的这个固定念头,念头来袭时,她像个白痴似的呆滞住一动不动,嘴里咀嚼的食物就半张着嘴搁着,定一定神后才继续嚼下去。

为图个眼不见为净,王小妮把与李延锋有关的东西通通处理掉,从此海阔天空,看着被打包好的几箱衣物,她百感交织,曾经这些让自己如醉若狂的它们,却转变成此时此刻的视若无睹,她质疑自己是否当初真的喜爱它们。心烦意乱在每天的不同时间的不同事件上发作,水果零食不再唾手可得,独自打气对付犄角旮旯里虫子的蠕动,衣服洗完后要自己站凳子上晾晒,很多情况下不想动也要动,真的安静下来的房间显得空荡荡的,尤其在薄暮时分,太阳隐退后静得出奇的时候,曾经的打情骂俏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还有他向她宣告爱情时的场面她赶也赶不走,不禁泪下,皓月当空,她真的很想好好睡上一觉,但她怎么也睡不着,咽着眼泪想为什么要把人生搅糊涂呢?为什么就不能跟他融洽相处呢?在一起时李延锋身上被她忽略和未珍惜过的优点都加倍引诱起她,重归于好的念头在铮铮地抖动着,目的是把她制服。

王小妮气喘吁吁得跑回屋内,一屁股坐在窗前,从她毫无血色的嘴里喷出来的气息灼烈地吹到信封上,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存于似远古记忆中的铅笔字铺展眼前,树木的清香气从遥远旷野上吹来,新鲜血液在云层翻腾出的勃勃生机,唤来生命冲撞出的文字:

“小妮,我最好的朋友,很开心能够和你成为朋友,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好希望能够每天都和你一起玩,一起上学,但我生病了,只能等到我病好的时候才能一起玩了,希望我不能陪伴你的日子里,你天天开心,天天快乐!你的好朋友,张梦梦。”

哆嗦的手指久久地抚摸着泛黄的纸边,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刺进了她心中,轰轰的哭声从喉咙里乱响,淹没在自制的眼泪海洋中,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想念张梦梦,转瞬即逝的微光在漫漫长夜中已经非比寻常,或许因世事变迁,无法排除就算她还活着,也与王小妮分道扬镳的可能性,但她笃定的认为张梦梦是一个始终如一经得起用力抱的人,她一定会倔强地站在自己面前,一下子把自己拉到她的怀里,痛快淋漓的眼泪溅落在她的衣领,带自己飞去暖和的地方。有些人就是带有生命本有的色彩和不可阻挡的力量,一想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好似到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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