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她凝神注视着每一件东西可是又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任何一件上,处境与心情的不协调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又苦又甜的滋味,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的苦闷和焦急简直把她压得仿佛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各种幻想和一些支离破碎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一个接一个的掠过,极力想要抓住一个喘息一会,而所有的一切都仅是从她眼前一晃而过。在不同的成长阶段都有不同的内心冲突和讨厌的苦恼压在她的心头,日积月累养成了总是皱眉的习惯,当她的视线与姥爷的眼睛交汇时,她从姥爷的目光里看出他也因自己的不如意而感受到了深刻痛苦,她焦虑的心情早就被姥爷看透,她用吞吞吐吐的方式搪塞姥爷问出的关于自己生活细节的问题,更是带有分明厌烦的口气回答有关于母亲的事情。对话经常以姥爷的哑寂无言而结束,每每这时,王小妮思绪不由得能冷静下来一阵。
姥爷试探性问她:“要不要去你舅舅的城市?”她看向姥爷,眼中全是疑问,姥爷思索了几秒,看上去脑子里正盘算着一种特别的意图,想替她考虑出一个得可以用得上的计策,然后用平静的声调说:“你舅舅今天打电话来,我提了一嘴说你想要去大城市工作,他说可以去他的城市,他在能方便一些。”她沉默了,想到那个尖酸刻薄的舅妈和那个任性刁钻的妹妹洛晴,她迟疑了。她当然希望有人能在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帮助自己,但她担心自己得到的是那种以自己挺不直腰板,忍辱负重换来的帮助,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宁可不要,这是姥爷潜移默化教给她的。“你舅舅毕竟是你的亲人,到什么时候都是比其他人强的。”姥爷劝了一句。她不说话了,斜着眼睛向窗外望望,上牙紧咬嘴唇,仿佛在想什么事情。
晚饭后,舅舅主动打来电话问她打算什么时候过去,到时候去接她。舅舅的盛情邀约和一片好心让她迟迟疑疑得回答说可能就这两天吧,舅舅说那定下来之后就告诉他一声。她期期艾艾的对姥爷说打算后天离开,姥爷说行,我看挺好,早点走,早点行动,就能早点安定下来,等以后有时间再回来呗。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姥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仿佛被秘密的绳索拴着,扯着他走过来又走过去。她问姥爷怎么了,姥爷淡淡一笑说没事。直到临睡前,忽然有一个男人来到了家里,给姥爷送来了一个红色福袋,姥爷连声道谢。姥爷来到了她房间,“我让人帮忙为你求了一个福袋,出门在外,保佑你平平安安的,你平安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她将福袋紧紧拽在手中,泪光闪闪得挤出一个字:“好。”姥爷踏出房间门前,又回过身来,“遇到困难不害怕,遇到啥事情不着急。”说完,摸了一下她的头,猛然转身离开了。姥爷也明白他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超人了,他落伍于时代,真的无能为力,对于她的困顿,他只能寄托于天上的神灵能听到他真诚的祈求,一位老人呼喊出的最虔诚的人生寄语,让她能拥有无拘无束、不具有羁绊的美丽时光,未来的人生之路能好走一些。
她躲在被子里轻轻哭着,明天这棉被就会被姥爷收回被橱,这个屋子又恢复到原来的平静。曾以为在团聚时,姥爷跟自己的心情是一样的,但经过这次团聚后,才遽然醒悟只是相似,但并不相同,姥爷是纯粹享受团聚的幸福,脑子里清清明明已然不求其他,陪伴即是最大的幸福,而自己则挨着姥爷坐,脚踩着归乡的土地,但脑子里混混沌沌,心猿意马地想着那些得不到东西的样子,时刻追问幸福什么时候才能降临?月亮逐渐变成银白色,今夜没听到姥爷独特的呼噜声,无法入眠,他应该也在睁着眼傻看着那轮明月吧。
火车呜呜响起,结了冰的车窗织成细密帷幔,影影绰绰看到姥爷站立不动的黑色身影,外面寒气袭人,可姥爷仍旧未离开,眼眶再一次湿润,想象出姥爷顶着纷飞的雪团,一步一步拉扯般走回家中,蜷缩着后背坐在炕上,一张张翻着日历,用手在日历上折痕的样子,她无法再克制自己的感情,大颗的泪珠顺着两颊流下来,噼里啪啦的落在手上,冬日里滚烫的温度。她对自己这次回家的表现感到羞惭,她迟钝寡欢的话语冷不丁得叫姥爷扫兴,早已忘怀姥爷有什么潜在需要和他生活是否不易,如果给姥爷做一顿饭,哪怕是煮一袋方便面,那姥爷该有多么的高兴啊!她懊丧的想着。火车驶离站台,她带走了姥爷开朗的表情,把自己的痛苦留给了姥爷。
大城市的车站更是人潮汹涌,过于庞大的车站让人看不清彼此的脸,过于匆忙的步伐让人无暇顾及各自的表情。人声嘈杂,人们时而密集,时而分散。无归宿的漂泊之感和无方向的迷茫之心像两块大石头一般压在了她的心口,社会上的风吹雨打和寒霜酷暑像两块大石头一样堵在了她人生的道路,彷徨在遥远异乡的她想不清楚如何摆脱这悔恨和绝望交织而成的痛苦心情。出了站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映入眼帘,繁华却流浪的城市,破败却踏实的乡村,想要让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张开怀抱拥抱自己,不知道还要有多长的路要走。
“小妮,越长越漂亮了啊。”舅舅笑着,不像是亲戚之间许久不见心生想念的微笑,更多的是陌生人之间表示友好的笑,不像是亲戚之间越看越爱的由衷赞美,更多的像是陌生人之间见面为避免尴尬而客气一句的夸奖。“舅舅。”她表示礼貌的问候了一声。舅舅接过行李,带领她向前走。上一次见到舅舅的时候,他是那样挺拔笔直,西装革履,望其现在的背影,不似当年英气十足,步履有力了。他们来到了停车场,舅舅的车是一辆灰色的小轿车,从小到大,她只认识几个车的牌子,舅舅的车牌位列其中,她知道它价格不菲。拉开车门,她坐在了后车座上,“坐后面干啥,来,坐到前面来。”舅舅直接打开副驾驶车门。她的余光可瞧见舅舅的侧面,两鬓有了白发,肚子微隆,皱纹包围了他的眼角,看来岁月是一把杀猪刀,不仅对女人,男人也逃不掉挨宰的命运。一开始,舅舅问一句,她答一句,渐渐车内没有了声音,虽然他们都知道把谈话继续下去会更好,沉默造成得不自然紧张状态也很令人难受。
车子驶入了一栋豪华小区,外围是青山傍水,花园重叠,里面是一栋栋欧式气派的洋式居民楼,高低错落,繁华大气,驶向停车场的过程中,雕塑、草地、喷泉、游乐场、花园等依次跑入眼帘,她想起了姥爷曾经说过舅舅的经历,当时的她并不理解,现在能够理解了,如此豪华的楼房和优渥的生活,真的很难不心动。
在停车场下车后,直接按电梯15楼,就是舅舅的家。家里无人,她问舅妈和妹妹去哪里了,舅舅说舅妈还没有回来,洛晴出国留学了。再次被舅舅的家震撼到,这绝对称得上富丽堂皇啊,上下错层建筑悬吊四处的水晶灯,扶栏望海的大阳台,整洁发亮的卫生间,复古镂空的雕刻装饰,红木庄重的家具壁橱,她僵硬地直立在门口,房间大到像一个迷宫,眼花缭乱,一道道不可逾越的高墙梗立她的胸中,墙这边断壁残垣,墙那头草长莺飞,不用默默地吞下别人侮辱性的问话,也无需在衣冠楚楚的人面前深受刺激。突然,一只白色、扎着一朵蝴蝶结的小白狗站在她的对面向她狂叫着,舅舅从放行李的房间快步走出来斥责道:“迪卡,不要叫了,闭嘴。”边说边踹了这只狗两脚。“小妮,别站在门口,快进来坐。”舅舅笑着说。坐在真皮柔软的沙发上的她,好像坐在老虎凳一样难捱,舅舅切好了各种水果,摆好放在茶几上,一直让她尝尝,看喜欢吃不。
“舅舅,你今天不用上班么?”
“今天不上班。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什么都行。”
“那我就带你去吃自助餐,样数多,你可以随便挑。”
话音未落,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舅妈回来了,她的屁股像被点着了火一样,噌得一下站了起来叫了声:“舅妈。”舅妈高傲轻蔑得看了一眼,脸上笼罩着一肚子怨气的神情,抱起了躺在门口的狗,抚摸着狗头走去了房间。舅舅微笑着示意她坐,她坐了下来,除了老虎凳,她好像又被灌了一瓶辣椒水,满脸火辣辣的疼。
“这个城市的工作好找不?我投递了简历,但是都没有消息。”
“工作是有的,但是好工作要慢慢找,不能急。” “我想要租个房子,在哪里租,能够便宜一点的。”欺凌之感让她对来舅舅家接住顿生悔意,同时也对姥爷生出责备之情,如果不是姥爷多嘴告诉舅舅自己想要去大城市找工作,还说什么舅舅起码是亲人,比别人强,她怎么可能现在置身于此地?忍受这等难堪? “要先看你的工作地点在哪里,然后才决定在哪里租,先不着急,在我这住下呗,慢慢找,你来我特别开心,你就住在我这,让我开心开心。”
舅妈在她跟舅舅聊天的过程中,出来过两次,一次是拿了一瓶红酒,另一次是自己做了一个果盘后拿进了房间,虽然她一声没吱,一眼没看,但王小妮还是感觉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只是尚可遏制。晚上舅舅要带她出去吃饭前,她问叫不叫一下舅妈,舅舅说不用叫,她减肥,晚上不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