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凌晨1点58分,王小妮重重得按了几遍文档上的保存键,猛得合上了自己的电脑,这是自从在大城市工作养成的习惯,合上电脑时的力道越大,认为电脑需要再次打开的时间就越长。明天是星期三,哦,不,已经是今天了。再过6个小时,王小妮就要坐上地铁,背上自己的电脑包,去往公司的路上,还是一如往常,每天拥挤在一波一波的人群中,只有偶尔的与别人碰撞才会让她感知到是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戴着耳机皱眉是唯一能触发的表情。此刻,她并没有立即起身去洗漱,她从不珍惜自己每天短暂的睡眠时间,把睡眠的选择权无私的交给大脑,当大脑自己陷入及其劳累的状态,它自然就懂得休息。她会笑,但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样子,会在别人笑的时候下意识的跟着笑,这是在社会上打磨的结果,是脸部肌肉可以自动识别别人表情的能力,她不会哭,这种不需要在外人展示出来的能力, 就无需浪费精力和时间去培养。每日夜晚,她都会躺着闭着眼让自己的思绪乱飞,今日不知为何,不经意的撇了一眼窗户,窗外的天空和大楼闪烁的灯光照常钻进眼睛,但她并不觉得景色美丽,也并未激荡出任何文绉绉的感悟和感天悟地的思想,面无表情,大脑一片空白,双眼因为懒得转动,就一直停留在那个视角范围,不差一分一毫,就这样,看着看着......视角范围内的景色发生了变化,它变成了一片金黄色的稻田,一间茅草屋,一个带有鸡舍的小院和一个站在门口的佝偻背影。
王小妮出身在一个东北地区的家庭,家里面有父亲母亲,所居住的房子的后面是一片不见边际的玉米地,夏天的时候是绿油油的一片,风一吹,可以听见呼啦啦的响声,冬天时则变成了一颗颗光秃秃的玉米秆,只剩下一大片黑土地映入眼前,狂风怒卷,满眼苍凉之感,毫无生机,连麻雀也不见了踪影。房子前面是马路,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偶尔几辆汽车飞奔而过卷起的尘土飞扬。一间自己的单独房间,这个小天地就是她黯淡童年里仅存安全感的所在,里面有她最喜欢的一个物件——书桌,书桌的形状带转角,右侧靠墙的那侧是一个四层书架,粉白色看起来干干净净,桌面上有一个咧着嘴笑的卡通大肥猫图案。
从打她记事起,就生活在一个每天都伴有争吵声的环境里,父母感情从结婚起就不好,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伴随着母亲的嫌弃,伶牙俐齿、多愁善感、勤劳聪慧的母亲嫌弃父亲的沉默寡言,呆板木讷,狼心狗肺,尖锐的控诉就从未停止过。父亲那边的亲属们和父亲本人都有非常严重的重男轻女的思想,自她睁眼见世那刻以来,她就从来没有见过爸爸那边的亲属们,她都不知道父亲那边的亲属都有谁,父亲的兄弟姐妹有几个,他们的祖籍在哪,爷爷奶奶的年龄是多少,仅存的记忆是来源于母亲对父亲经常说的那段抱怨话:“你的父母只是在小妮出生那天拿来两斤鸡蛋过来看望一眼,一听说是女孩,他们不到10分钟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还说让我们再生一个男孩,最可气的是,当天下午你也走了,直到我都出月子了你才回来,你就是个烂人,现在我看见你我就烦,我想死的心都有。”她幼小的心灵牢牢记住了母亲不爱父亲,但母亲是爱她的,因母亲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忍气吞声就是为了你,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离开这个家了,为了你,我付出了全部。
对于母亲这边的亲属们,她零星隐约的知道有一个舅舅和姥爷,但是父母几乎不提及他们,按照母亲的话来讲,穷人连眼前自己的衣食都顾不过来呢,哪管的了那么多,穷人就没有亲戚,谁让自己不是那光宗耀祖的人。关于父母在一起的相处时光,她脑海中最深也是唯一的画面是有一次,父亲在家呆了好几个月都没有出去赚钱,母亲有一天把菜刀扔向了父亲,差一点就砸到了父亲,墙上留下一个圆坑,这回父亲真的害怕了,满脸惊恐的喊道:“臭婆娘,真是个疯女人。”也就在同一天,母亲淡淡得跟她说了一句:“我跟你爸离婚了。”父亲一声不吭的打包好行李,离开了家,她站在门口,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当父亲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她后转身离开,从此就消失了。父亲在她的记忆中也就此中断,存在将近20年的空白,那年她8岁。
8岁以前,在她的认知里,只知道有一个男的是她父亲,她不记得跟父亲说过什么话,除了那句:吃饭了。她跟父亲在生活中更无相交的行为,他们就如生活当中的两条平行线,彼此在双方的世界里都是可有可无的角色。父亲为她做过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有一次在她生病时,为她做了一碗方便面,里面放了两个荷包蛋。那次,她初尝到了父亲爱护的滋味,也记住了父亲的味道。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曾为再次得到这种让她喜欢的感觉,故意在父亲在家的时候让自己生病,而结果是一次又一次的心入寒冰,父亲压根没有理睬半分,或许这是老天的安排,在她人生里,方便面的味道是如此独特美味,让人留恋和期盼,是因为它只能出现一次,仅此一次。
父亲没有文化,也没有分到土地,为此事情他总是愤愤不平的说道:“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比我早出生两天的二麻子就分到了地,到我这就没有,真是投胎的时候点没找正。”父亲不抽烟,但是喝酒,经常喝醉,酒醉后会一直说话,直到呼呼大睡,嘴里面会一遍遍重复着:“我这辈子命苦啊!没人疼啊。找个泼妇,还生个女娃子,真是造孽啊!”母亲最反感的,可以说是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父亲喝酒,只要父亲一喝醉,母亲就会离家出走,留她一个人在家听着醉汉的哭腔。她每次都重重的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上,大力的扭动门锁把门锁上,躺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紧紧的裹住,脑子里想象着自己是一个公主,爸爸妈妈是国王和王后,身边有好多的仆人,有满地的玩具,各式各种的裙子和鞋子,还有一个她最喜欢且带有温柔声音的仆人,每天晚上都会躺在她的身边给她讲故事,慈祥的看着她,拍打着她入睡,想着想着......慢慢的,嘴角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父母离婚后,她跟母亲一起生活,父母之间不断争吵的声音终于消失了。没有了父亲,母亲开始把抱怨的发泄口指向了她。母亲靠每天在饭店打工赚取生活费,下班之后经常对着她牢骚一通:“没钱的日子真难受,我在饭店天天被人看不起,将来你一定要赚钱,要不然这辈子就跟我似的,做人都抬不起头,还有啊,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所生活的村庄里,大半年轻人外出打工,剩下的人们在家务农种地,闲来无事的人们在酒足饭饱后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讨论家常里短,放个屁都会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焦点,她有一次就听见住在西边的孙老三他老婆说道,李大鼻涕昨天种地的时候在田里放个又大又响的臭屁,把他老婆熏的直接跑出了两亩地那么远,接着,就是一大群人爽朗的笑声。毫无疑问,父母离婚更是村里位于前列的大新闻,村里的人见到她母亲就会如感同身受般的怜惜道:“自己带个孩子真是不容易啊,苦了你了。这家里面,没有个老爷们真是不行,要女人扛起了半边天,难啊。”他们眼中的王小妮更是长了一张楚楚可怜脸:“你真是个可怜的娃,父母离婚了,最受伤的就是你了,小孩子是无辜的啊。”有一回,隔壁的张二妈问她:“小妮,你父母离婚的时候有没有人问你,你选择跟谁生活啊?”王小妮小声得答复了一下:“没有。”张二妈一听,吃惊的说道:“这种事情咋能不问问你呢,问你你就说我既选择跟爸爸,也选择跟妈妈,这样子你爸爸妈妈就不会离婚了啊。”王小妮不再搭腔,低头默默走开了。
她逐渐光荣的成为了别的家长教育孩子时候口中的标杆,教育孩子时经常对他们的孩子说:“你这孩子,就是不知足,我们父母这样对你,你还不满意,一天天就是给你惯的,你跟王小妮比一比,人家父母都离婚了,摊上我们这样的父母,你还有啥可不知足的。”其实在父亲走后,她心中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可怜的,至少体会到了现在的生活里大部分的时间是平静的,但村民泛滥的好奇心和对于她无比深表同情的话语开始让她在心底厌恶起父亲的离开,是父亲让她变成了众人口中那个可怜的孩子。她也厌恶自己,就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孩,才导致爸爸妈妈不能在一起生活。
从步入小学校园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要努力学习,认真读书,因发现这是获取母亲肯定的唯一途径。 此外她还知道,只要她一拿起书,母亲就会停止唠叨和抱怨,会变得安静,不再出声。每次考试,拿回来班级第一的成绩,母亲这才会把每日紧缩的眉头稍微舒展,还会得到一句难得的表扬话:“这才是我女儿,智商随我,幸好没有随了你那个笨的像头猪的爸,要不然辈子算是没指望了。”每每这时,是她觉得是最开心的片刻,至少自己的身上有一处是母亲不排斥的。每天上学前,母亲会把早餐做好,放在桌子上面,吃完饭,她去上学,母亲去上班。中午她在学校的食堂吃饭,晚上等写完作业,母亲下班回家后一起吃饭。母亲爱好打麻将,风雨无阻,每晚无需母亲开口说出任何话,她已然知道母亲的输赢情况,如果赢钱,母亲就会哼着小曲回到家,并且给她带回来一个棒棒糖,兴高采烈的说上一番:“看见没有,我又去给你赚钱了,交学费,还给你买好吃的。”如果输钱,则会在母亲回到家之后听到她在那里来回反复埋怨自己的运气差,同玩的人出牌太慢或者是今天晚上自己就不应该出去玩之类的话。逐渐地,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晚上只要听到母亲开锁的声音,如果时间还早,就会立马拿起书本装作在认真学习,如果稍晚,就会躺在床上装睡,这一切的装模作样都是为了避免与母亲接触。
她不想与母亲近距离接触,但真的很希望母亲能够在夜晚时呆在家里,因为天地黑成一片,夜色深得不见底。她不感靠近窗边,总担心什么长相凶残的妖魔鬼怪藏着暗处,更不敢掀开窗帘,窗帘外的玉米地稍微有点波动她就会惊恐地老半天瞪着它,总觉得一打开就能看到坏人趴在窗户上邪恶得瞪着她。每晚她都提心吊胆的度过,一定会在脚边放一把家里面用来劈柴的斧头给自己壮胆,只要出现一声响动,她就立马抓起斧头,心在胸中乱跳,向四下里溜一眼,然后紧张地等待着是否有什么凶恶的东西闯进了房子内要谋害她,浑身被吓得像冰冻住一样寒颤个不停。每每此刻,她好想父亲,好想听到他醉酒后的喧闹。
她最不愿意吃的菜就是西红柿炒鸡蛋,因为母亲永远都只会为她做这一道菜,当她不想吃或者吃的少时,母亲就会面露不悦的说一大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难伺候呢,我辛辛苦苦的为你做饭,你要多吃点,都是为你好,你在长身体,需要营养,西红柿补维生素,鸡蛋是世界上最有营养的食物,女人生完孩子就只吃鸡蛋就行,你这孩子咋不知道好赖呢。”她每次只能强忍下咽,在母亲面前,她选择沉默,只有选择沉默,才会让母亲早点闭上她的嘴。其实,母亲会做一手好菜,在饭店工作,大厨忙不过来时,母亲都经常上岗,帮助大厨炒菜,还有人送“厨娘西施“的美称。她偶尔也会品尝到母亲的手艺,是每当母亲的两位熟识朋友来到家中做客,母亲会做一桌好菜招待她们,她们都是母亲在打麻将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叫做梅姨,一个叫雪姨。梅姨烫着卷发,大红嘴唇,吃饭时总会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面,最喜欢边嚼着饭菜边说着话,感觉是吃饭妨碍了她说话,一个嘴巴根本不够用。夏天时,王小妮可以在距离梅姨很远的地方就辨认出她,她向来穿着低领薄料的艳色衣服,脚踩一双高跟鞋,高跟鞋落在布满小石头的土路上,脚是一扭一扭的,屁股是一扭一扭的,腰也是一扭一扭的,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醉汉一样,脚下没有支撑点,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她在生活中经常可以看见梅姨,但梅姨对此却未曾知晓,因为王小妮早就在她看见自己之前悄悄的躲开了。在梅姨的面前,几乎所有人的穿着都显的低调普通,母亲和雪姨也包括其中,出于孩子天然的敏感,王小妮认为是自己妨碍了母亲追求自由的道路,是母亲的这个身份成为了母亲拥抱像梅姨那般多姿生活的绊脚石。
雪姨的老公常年在外打工,留下雪姨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面照顾儿子。王小妮认识雪姨的儿子,跟她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但是不同班,名字叫马冲,真是人如其名,马冲在班级里面是小霸王,性格冲,很暴躁,他们班的同学都讨厌他,他以欺负女同学为乐,听说有一次他要抄一个女同学的作业,那个女同学不借给他,他就把钢笔水甩在了人家女同学新买的白裙子上。还有一次,他跟一个男同学打架,竟然在下课时趁那个男同学不在座位上,把人家的书包扔在了厕所的茅坑里,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昂首扩胸的神气般走回了教室,班主任当天下午就把男同学的家长和马冲的家长,也就是雪姨叫到了学校。从雪姨的口中,王小妮得知了其中的细节,雪姨说:“老师给我打电话,我就知道准没好事,老师跟我说马冲在学校闯祸了,把人家的书包扔进了厕所里,让我现在就去学校。放下电话,我就急冲冲的赶去了学校,等我进办公室的时候,老师,马冲,那个男孩和他爸爸都已经在了,我当时火就有点上来了,老师为什么那么晚给我打电话,我这个心肝宝贝咋能自己一个人跟他们三个人对抗呢,这不明显是欺负我儿子么。老师说,马冲今天拿了这个同学的一袋零食,这个同学向马冲要,马冲不给,对他说这是你应该的,你就是应该孝敬大爷我的,这两个孩子就厮打了起来,直到上课时,老师到教室才把架拉开,下课后马冲把人家的书包扔进了厕所,马冲妈妈,你看这件事情该怎么样解决?我一看,那个男孩瘦小干瘪的,我儿子在打架的时候一定没吃亏,对面的家长还是一个男的,好男不跟女斗,就算呛呛起来,还能揍我不成?但是咱也不能显得小气,主要是咱毕竟也不是小气的人。我就说小孩子么,互相吃点东西没啥,都是好到不分你我的,没必要计较那么点小芝麻大小的事,马冲把书包扔进厕所是不对,可惜了那些书本,但也是一时冲动,小孩子嘛,不会控制情绪,经常打打闹闹的,这么的,我出钱,给这个同学买新的书包和本子,怎么样,可以不?老师没有说话,那个男孩的爸看起来还有点无奈,沉默了一会,冷冷的说了句可以。你们说气人不,那个男孩和那个爸爸连句谢谢都没有,那种死德行,还是那种态度,真是没教养的一对,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完这一大段话,王小妮看见雪姨的脸都激动的涨红了,神采飞扬的诉说着,为自己在此件事情上表现的大度而自豪。
母亲问:“那你儿子没跟你说什么吗?”“他还能善罢甘休?”雪姨大声的说了一句,“我出了学校之后,就去给人家孩子买书包和本子,马冲也非要跟着去,我说你要上学,跟着我去干啥,他说他非要去,没办法,我就领着他一起了。他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了解,他是我养大的,他放个屁我都知道是啥味,撅个腚都知道他要拉啥屎,他也要买新的书包和本子,还一定是要比那个男孩买的要贵、要好。”梅姨插话道:“正常,小孩子都有嫉妒心的,你要是给人家孩子买,不给你儿子买,你儿子就会嫉妒自己的妈妈不爱自己了,爱了别的小孩,你儿子那是在争宠呢。”雪姨表示赞同道:“可不是么,但我这一下子相当于买了双份,诶,买就买吧,谁让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呢。”母亲接了话:“还是你们好哇,要不就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没有个孩子做拖累,哪像我,有一个拖油瓶在身边,还没有个老爷们,单身成家两边的好都没占上,真是苦命。”雪姨说:“你女儿多好啊,学习好,从不闯祸,我那个儿子要是学习上能赶上你家小妮一半,我就烧高香了。”母亲说:“学习好有啥用,花着我的钱,将来也是嫁出去的货,是个倒贴的主,将来不是照样要给人家洗衣服做饭,我能捞着啥好,还是儿子好,将来娶个媳妇孝敬你。”梅姨好奇的问了一句:“孩儿她爸每个月给你娘俩多少抚养费啊。”“抚养费?一个毛都鸡巴见不着,那个缺德玩意,随了他家祖上的烂根,男的就没......”母亲没有把最后一句说完就咽了回去,这是因为顾及雪姨在场,毕竟人家是有老公的人,人家的老公是个男的。梅姨接下来说:“雪儿他家的老爷们是个好样的,常年在外就知道赚钱,起的起早,贪的起黑,吃的起辛苦,赚到的钱都给她娘俩花。”雪姨一听这话,笑眯眯的说道:“我家那口子没啥其它优点,就是老实,能赚钱,反正一心一意为了家。”母亲说:“人啊,就是命,尤其在婚姻上,天老爷配好的,由不得自己,不认也得认。”“女人这辈子,潇洒快活才是真,婚姻有啥意思,把男人迷的五迷三道那才叫做本事。”梅姨一边得意的说,一边用手指把香烟弹了弹,烟灰飘飘忽忽得落在王小妮家的水泥地上。
三个女人一台戏,如果没有要做的事情,她们可以一天不停歇的交谈着,王小妮可以从中知道很多关于其他人家发生的事情,比如:“李大娘她儿子新娶的媳妇家里面很穷,那个姑娘长的也不好看,最可气的是结婚当天那个姑娘给李大娘敬茶的时候,连声妈都没叫,李大娘脸顿时都红了,但一句话都没敢说,也不知道李大娘怎么就不让她儿子取小汪姑娘,这个姑娘哪里比的上人家小汪姑娘啊。” “人啊,有能受的罪,可有享不起的福,李大娘就没有那个命,她就活该找个刻薄的儿媳妇给她气受。小汪姑娘对她百依百顺,她反而看不上人家,她担不起那个好。”
从这些大人们的口中,她知道打麻将也是深埋诀窍,隐藏着很多暗语和门道。比如:如果在打麻将的过程中,说出“瞎打”这了两个字,就代表小鸟那张牌,“手气不好”就代表白脸那张牌,”“破手气”就代表红中,“真解气”就代表西风......这是她们自己研究出来的暗语,且会巧妙完美的结合在打牌的过程中,不易被人察觉。从这件事情上能够发现其实每个人的智慧都是无穷的,教育不是创造的必要条件,用心才是,人和人的差别只不过是不同的人用心不同的地方罢了,就像赌徒们的用心就是在赌场上,浪荡的女人是用心在如何吸引男人身上。
王小妮是打心底喜欢上学,对别的学生来说,上学是义务教育,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而对她来说,学校是避难所,是获取快乐的不可多得的地方。在学校,她拥有很多好朋友,她们会叫她的名字,会倾听她的话,会看到她的行为,她可以通过其他人的行为感知到自我的存在。在学校生活中,女孩们的课间活动就是跳皮筋,皮筋的质地不同,长短也不一,更吸引人的是颜色方面的不同,红的、黄的、绿的、蓝色,五彩斑斓,仿佛是从彩虹上面扒下来的颜色,女孩子们的脚在两条有弹性的绳子中不停的变化,跳跃、旋转、蹦跳,那是属于青春岁月特有的灵活,属于天真无邪才有的快乐,更是属于珍贵童年独有的记忆。她身体协调性很棒,这一优点,让她成为了跳皮筋中当之无愧的王者,这无疑是一个相辅相成的过程,跳皮筋的出彩表现映衬出她内在身体协调性很棒。女孩子们都愿意跟她组队,当她出场时,别的同学们都会在旁边看着她,为她鼓掌,还没轮到她上场,她的队友也会用眼神神气得跟对方说:我们组有王小妮,我们赢定了,你们害怕了吧。每次组队的时候,同学们都让她选择去哪个队,她总是考虑同学们的感受,会每次跟不同的同学组队,看一队的同学赢的次数少,她就选择去哪一队,想让每一个同学都感受到胜利的滋味,不拉帮结派,也不想跟同学们闹矛盾。她喜欢跳皮筋,不仅仅是因为她是这个活动的佼佼者,更是因为她感知到自己被别人需要是如此的让人快乐。
学校的生活也是丰富多彩的,她知道了很多新奇古怪的事情。有一天下课,一个同学神秘兮兮得对她说:“你猜我今天看见啥了?”“看见了啥?”她好奇的问道。“老虎,很大的一只大老虎,早上上学的路上,我们坐在大巴里,司机突然刹车,告诉我们不要乱动,那只大老虎就站在我们车子的前面,恶狠狠的看着我们,”她惊奇的问:“那你不害怕么?”“不害怕,司机叔叔告诉我们不要慌张,不要害怕,有他在,老虎不会伤害到我们,我们人多力量大。”“你那个司机叔叔长的什么样子啊?”她问道。“嗯......大圆脸,皮肤棕色的,眼睛也挺大的,总是笑眯眯的。”同学答。自从那天起的好长的一段时间里,王小妮对于圆脸和深色皮肤的男人都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她的思想品德老师就是这种类型,以至于在小学生涯中,她最喜欢的老师就是他,虽然她和这位老师从没有私下接触过,但是她一看到他,就自然觉得一股莫名的踏实。
她有一个超级要好的朋友,叫张梦梦,王小妮是班级里面的学习委员,张梦梦文艺委员,两个性格完全迥异的小孩子却因为经常要在一起帮助老师做活动,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张梦梦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跟别人说话时眼睛总是一转一转的,经常咧嘴笑,这个鬼马精灵的女孩竟然能展示出只有傻子或者是缺心眼儿的人才能在脸上展露出来那种笑,那种天真纯粹,不掺杂一丝杂念的笑。张梦梦为人热情大方,同学们有事情需要帮忙的话,她是大家公认的首选。王小妮有一次夸赞她的水杯真好看,那是一个粉色的带有一个银色盖子,瓶身上面印有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的图案,活灵活现,盖子两侧各有一个被金色染料涂染过的铁环,用来系一个粉色尼龙绳,使得此水壶可以手拎和斜挎,如此精致的水杯属于高档新潮货,全校的同学都没有几个能够拥有,价格绝不便宜。几天之后,张梦梦竟然送给了她一个新的一模一样的水杯,嘻嘻哈哈的说:“这是姐妹款,我知道你喜欢芭比娃娃,但是这个水杯只有白雪公主,没买到图案是芭比娃娃的。”王小妮眼圈微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哧哧笑说:“我也喜欢白雪公主。”
张梦梦能歌善舞,口才也是超级棒,每次班级上面举行晚会她是主持人的不二人选,唱歌和跳舞一手抓,样样精通,每次看到她站在教室前方拿起话筒的自信模样,犹如天鹅一般舒展身姿翩翩起舞,用动听的嗓音唱着欢快歌曲的模样,王小妮都会被深深吸引住,心中不禁暗暗自问:“为何她是如此的优秀,为何我不是她?我要是她,就好了。”只有老天知道,王小妮的内心是多么的热爱舞蹈,她是多么的渴望自己随着音乐沉浸其中,音乐老师也像在关爱自己的孩子那般跟她说过很多次,你自身条件那么好,不学舞蹈的话,可惜了。但从小已学会察言观色的她非常清楚,舞蹈只能是自己的渴望,她曾跟母亲说过一次想要学习舞蹈,得到的是母亲激烈的责骂:“学什么学,学那玩意有啥用,好好学习得了,不顶吃,不顶喝,纯属浪费钱。”
张梦梦的父亲是当地的一名医生,准确的说一名中医,母亲是贤惠的妻子,温柔的妈妈。张梦梦说她的妈妈很厉害,会识别药材,会灌溉菜园,会缝补衣袜。从张梦梦口中,王小妮知道了自己生活之外的世界,知道了别人家庭生活的模样,知道了山上自然生长的小草竟然可以治病,知道了写作业的时候妈妈会坐在身边陪伴,知道了爸爸会拉着她的手去爬山,知道了家人每次做饭前都会问问女儿想吃什么,知道了父母永远是她忠实的听众。
课间休息时,张梦梦跟她说:“我好像快要比你高了,我爸爸说我最近长了不少,然后我就问妈妈,妈妈说她没看出来,结果晚上的时候把我的毛裤拿出来,我都穿不上了,小了一大截。我爸爸就跟我说,看吧,还是你老爸的眼睛厉害。我妈妈就拍了一下我爸爸说,对,你厉害。我妈妈为了我今天能穿上毛裤,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没有睡觉,新给我织了一条。我爸爸早上还说我,你长得太快,你妈妈可是受累了。”王小妮每次听张梦梦说她的故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总是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把听来的故事在脑子里面重新上演一遍,只不过把故事的里面的那个小孩换成了自己。
午饭后,王小妮和张梦梦两个人手拉手往教室走,王小妮突然感觉到被一个东西猛烈的撞击,摔倒在地,幸好她的左手拉着张梦梦的右手,张梦梦拉住了她一下,只是一个膝盖因为跟砖地摩擦出了血,如果不是张梦梦反应及时给了她一个向上拉的力,估计她整个人都会扑到在地,嘴巴、下巴、胳膊都可能受伤,还有可能缝针,留下疤痕,后果不堪设想。王小妮被同学们扶起来之后,大家都问她有没有事情,她连连说:“没事。”回头一看,原来是马冲撞到了自己的身上。起因是马冲在人群中奔跑,因为跑的速度太快,刹不住,只好顺从惯性撞到前面的人身上。“你应该向她道歉。”张梦梦目光坚定的看着马冲,对马冲说道。“凭什么啊?”马冲一脸不屑的问。“你把她撞倒了,她的膝盖都流血了,是你造成的,你就应该道歉。”张梦梦生气的说。王小妮还是头一次见如此凶巴巴张梦梦,声音都比平时高出了很多。马冲把双手叉在胸前,伸出来一条腿,不停的抖动,抬着下巴说道:“我还没有说是她挡住了我的路呢,一个有爹生,没爹养的丫头片子。”王小妮听到这句话,又气又羞, 真想一拳打在马冲的脸上,但是那句“有爹生,没爹养”,让她顿时自卑羞愧的感觉涌上心头,一下子泄了气,无力气再多说一句话,恨不得马上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面恨死马冲了。“我让你胡说,”只见张梦梦利落得抬起一只脚踢到了马冲的肚子上,这一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马冲也一点防备都没有,只见马冲只是低着腰捂着自己的肚子,没有了平时嚣张跋扈的样子,一句话没有说,看起来一副吓傻了的样子。就在这时候,老师赶来了,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张梦梦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条理清楚,丝毫不慌乱,最后说的那一句是最大声的,指着马冲说道:“他不仅不向小妮道歉,还骂她。”老师听后,检查了一下王小妮的膝盖,仔细看了一下伤口,问疼不疼,王小妮说没事,又看向了马冲,马冲这时候已经不再捂着肚子,但也没有像平常那样挺直着腰板,而是有点驼背,耷拉个脑袋,老师问他:“马冲,你有没有啥事情?”他愤愤地说了一句:“没事,”就慌里慌张得从人群中跑开了。
张梦梦的举动,让王小妮大受震撼,她感觉眼前的这女孩整个人都在发光,是啊,她是如此的自信和勇敢,如此的仗义和无畏,是生活在光亮世界的使者,而自己是生活在阴暗空间的躯壳,有她在,让自己黑暗的洞穴可以接受于她阳光的照射而感受到温暖,但同时愈发悲凉,这究竟不是自己的光。
“你不害怕么?”张梦梦一本正经的答道:“不害怕啊,我爸爸告诉过我,一个女孩子要知道保护好自己,如果受到欺负,要懂得反抗,看见别人受欺负,也要帮忙,我跟爸爸经常在家里面互相打拳,不过我爸爸说也要懂得求救大人和家长,我看见老师快走到我们这里了,所以我才敢放心打他的。”她向王小妮吐了一下舌头,办了个鬼脸。“你真好。”她对张梦梦说,她使人难忘地简单答道:“你也真好。”
第二天早上,母亲看见她走路很慢的去上学,不高兴催促道: “你快点走啊,慢吞吞的,上学要迟到了。”她站在那里停顿了一下,似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沉默得走出家门,她边走边哭,眼泪无法抑制的不停往下流,这眼泪,是由多少的委屈和无奈堆积而来啊!代表着一个尚未成熟的心灵上承载着多少孤独和无助啊!她是多么渴望母亲能够看到她膝盖上的伤口,然后问一下她是否还疼,哪怕只有一句也可以,只要一句,心中就会觉得满足和开心,但母亲没有,母亲的行为再一次把她那颗无依无靠,想要依赖母亲的单纯的心瞬间扼杀。现在,她有种想要随便抱住一个陌生大人的腿问可否收留自己的冲动,她恨不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远离母亲,远离那个她再也不想踏进去的家,可想到,自己才10岁啊,长大成人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假如现在自己离开了母亲,去哪里住呢?如果遇到了坏人,向谁求助呢?没有人会相信自己的啊?结果还不是所有人都站在母亲那边,认为自己就是一个不懂事,一个只会让母亲操碎了心的孩子。一个10岁的孩子,终究是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更不被允许自己一个人在社会上生活,她能怎么办?只有用嚎啕大哭,去发泄自己伤心的情绪和痛心的感受。
她在走进教室之前,把眼泪强憋了回去,用袖子把自己脸上的泪痕擦干。第一节上课后,她感觉双眼肿胀,只有闭着眼才会感觉舒服,脑袋如同针不停的在扎那般疼,她把胳膊都放在课桌上,脑袋用力,让眼睛紧紧贴在胳膊上来缓解眼部的不适。张梦梦来到了她身边,蹲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小妮,你怎么了?”“我没事。”王小妮保持着她原有的姿势,头也没有抬的答道。张梦梦把一小瓶红色的药水塞到她的手上说:“这是我爸爸早上给我的,他让我带给你,说这个药治疗摔伤特别好用,你可以让你妈妈帮你涂在膝盖上。”王小妮没有回答,仍然一动不动,张梦梦见状,满脸疑惑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张梦梦的那一段话,让她又开始无法控制的无声哭了起来,偷偷抹着眼泪,妈妈的这个词使伤心事就又浮现在眼前,再者她感知到了命运的不公平,为什么别人家的爸爸妈妈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差别如此之大?为什么张梦梦那么幸福,而自己每天生活在痛苦之中,同样都是女孩子,为什么张梦梦被视为珍宝,而自己遭遇冷嘲热讽?生活的差距和无形当中的比较让她沉浸于伤心之中,无法自拔。
她俩也会吵架,每次吵完架后都是张梦梦过来主动与她和好,王小妮从小到大都从来不会认错,她可以忍受别人的抱怨、指责、冷漠,但不会说出我错了或者我以后改的这种话,也不知道如何去哄别人,没有被人哄过的人当然不知道如何哄他人。她俩之间吵架吵得最凶的一次是因为王小妮跳皮筋选队伍的时候没有选择张梦梦,而选择了跟张梦梦超级讨厌的一个女生站在一队,张梦梦非常生气,撅着嘴跟王小妮说:“我再也不跟你好了,再也不搭理你了,你去跟她一起去玩吧。”直到放学,张梦梦都没有过来找她,也没有看向她一眼,王小妮那天就低着头,闷闷不乐的坐在那里,心不在焉,老师那天讲了什么,她也完全没有印象。王小妮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处理,自己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去找张梦梦,心里又害怕极了,怕她从此再也不理自己,一整晚,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和张梦梦的事情,看到母亲坐在那里认真数着钱,她突然开口说道:“妈,我今天跟我的一个同学闹矛盾了,我该怎么办才好?”母亲烦躁的表情马上表露出来,这句话让她忘记了刚刚数过的数目,她只好把钱又重新聚在了一起,不耐烦的说:“诶呀,都是一帮毛都没退干净的小崽子们,懂啥叫做矛盾啊,没有钱,才会处处跟人家闹矛盾,人家看不上你,想巴结人家都巴结不上,还有啊,你不要总跟别人闹矛盾,你同学们都不错啊,就属你想的多,你多用点心思在学习上,不要天天想着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我辛苦赚来的学费是用来供你读书的,不想学习,立马说一声,也省得我天天这么起早贪黑的工作。”王小妮心里真后悔主动问这个死女人问题,急冲冲回到了房间,心想着以后就算我死了,都不会再主动问你问题。
那一晚,王小妮在床上左右打转,睡不着,她想明天主动跟张梦梦说话,她会跟自己和好的,但又想,如果张梦梦不搭理自己怎么办?别的同学会不会因此看不起自己,自己成为了别人眼中的巴结狗,遭到同学们的嘲笑怎么办?那以后走路都会被其他的同学指指点点,张梦梦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主动而看不起自己?但如果不主动,就会从此失去了张梦梦,她只要一想着以后张梦梦再也不理她的日子,就感到伤心,眼泪不自主的往下流。反复这样子想着,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等到她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起床上学的时间,发现自己的眼睛肿肿的,枕头上面弄湿了一大片。
到了学校之后,她看到张梦梦已经坐在了座位上,在那里低头看着书。上课时王小妮跟自己说下了课就去找她,主动跟她说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厕所。但等到下课的时候,王小妮跟自己说等到第二节下课的时候再去,万一她主动来找我了呢。等到第二节下课的时候王小妮站了起来,又坐下了,她告诉自己说等到下一节课下课之后再去。这回下课后,王小妮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再次退缩。一上午她整个人就在那里思前想后,屁股左扭右移,始终没有鼓起勇气去找张梦梦。
上午最后一节课铃声响起后,她还在纠结要不要主动去找张梦梦一起去食堂吃饭,张梦梦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脸上带着笑容说:“小妮,走啊,一起去吃饭啊!”王小妮立马喜笑颜开的回了一句:“好啊!”“我以为以后你都不搭理我了呢,”王小妮小声说,张梦梦拉着她的手笑着说:“是我妈妈告诉我,不应该跟你生气的。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我妈妈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回答,我爸爸就在旁边说我一定是被老师教训了,才会一直耷拉个脑袋,嘟着嘴,漂亮的大姑娘都变得不好看了。我说我没有挨训,就把我们俩之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然后我妈妈说小伙伴之间要互相宽容,我不喜欢的同学没有理由让你也不喜欢,虽然你是我的好朋友,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都有自己的爱好和想法,我讨厌的人你不一定也讨厌,还告诉我要珍惜友谊,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就不高兴,让我今天主动来找你,我们就一定还是好朋友。”“对,我们还是好朋友。”她喜欢张梦梦,喜欢跟张梦梦相处的感觉,是那样的舒服自在,不用躲闪压抑,谨小慎微,张梦梦一直包容,理解,帮助着自己,她从一个同龄人的身上找到了自己成长需要的关怀和照顾,而这本应该是由她自己最亲近的人们给予她的。
暑假挥手呼应在即,同学们都异常兴奋,早就开始讨论起暑假去哪里玩,可尽情享受长辈们的关爱,又能与大自然嬉戏打闹。王小妮最不喜欢的就是放假,虽然也有几个同学跟她住的地方离得不远,但是他们一放假就会去亲戚家们呆上一段时间,跟他们在一起玩耍的时间并不多,张梦梦的家离自家很远,需要坐大客车才能到,无法做到一人只身前往。她也难过吃不到学校食堂的菜,更难过于跟母亲接触的时间变多,只要一想到放假,她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感到即将进入魔爪般的恐惧和身处坟墓般的冰冷,可能全校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不愿意听到下课的铃声,她希望上学的时间可以无休止的进行下去,学校是唯一可以让她自由呼吸的救命稻草,同学们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安全港湾。
放假中的她会承包家务,刷碗、扫地、拖地、洗衣服,除了做饭,她已经把家务全部承包了。母亲会强迫让她做家务,在母亲眼中,这是她必须要学会的本领,作为一个女孩子,做这些事情是生下来的那一天就自带的义务。母亲不让她做饭,是害怕万一她引起了火灾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不仅会给她招惹大麻烦,财产也会遭遇损失,如此无法忍受的后果让母亲在考虑她做饭是否安全之前就已经开始警告她不要做饭。母亲教她做家务时是冷酷的,那种颐指气使的模样让她感觉自己是个唯命是从的丫鬟,做家务时让母亲看到是痛苦的,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指责让她感觉自己是个愚蠢至极的笨蛋。她扫地时,母亲总会说:“你不要这样子扫,你要轻轻的扫,像我告诉过你那样,否则扬的到处都是灰,不是,我说你这孩子咋这么笨呢。告诉你几遍了,还记不住,真是随了你爸的根!”每次低着头的她,眼泪汪汪听着这些话,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紧紧握住扫帚,仿佛要把它捏个粉碎。
母亲从外回来,哪怕看到房间里只要有一个衣服没有挂在衣柜里,而是放在了椅子上,就会站在房间里怒不可遏的喊道:“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也不知道体谅体谅我,看你把房间造的,你个死孩子。”她一边说,一边大力甩动放在椅子上面的衣服,把它塞在衣柜里,然后听见砰的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把衣柜的门关上,那一声的响度绝不亚于过年时放鞭炮的响声。“死孩子”,就是这三个字,是王小妮心中最敏感的字眼,每次听到,她就感觉自己的心都在颤抖,嘴巴紧闭,上牙和下牙因为愤怒紧紧的死咬着,心中那句强烈的呐喊:“我是活的,不是死的,”把她的内心完全压住,让她呼吸困难,只有一遍一遍不断的想象着把母亲推倒在地的画面才会让自己的呼吸感到通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