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行再未跟来,楚问书明显高兴极了,人也跟着活泼不少,一路上对着初韫越发殷勤。
他虽然不知道山庄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顾淮之为什么没有随初韫一起离开,但这些丝毫不影响他的喜悦。
相反,没有顾淮之、萧祈安和莫行的存在,他更有时间和初韫在一起,他只会更高兴,也小心注意着没有在初韫面前提起这三人,免得初韫想起他们,以至于两人都走到毒心谷门口了,楚问书竟然对发生的一切茫然无所知。
他满脸笑容看向初韫,“温姐姐,这里就是你的家吗?”
“是啊,这里阵法颇多,你小心跟在我身后,我走一步,你走一步,记住,一步走错,你就会死。”初韫也同样看着楚问书。
楚问书微怔,他惊讶道:“没想到温姐姐的家门竟然这么难进。”
初韫不再说话,转身迈开步子。
楚问书见状,住了口,亦步亦趋跟在初韫身后。
两人通过法阵后,楚问书喃喃道:“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走过这条路。”
他的话被微风送入初韫耳中,初韫回首看他,只见他蹙着眉头,视线落在地面上,若有所思。
“或许你真的来过。”初韫淡声道。
“什么?温姐姐你刚刚说了什么?”楚问书回过神,一脸茫然看着初韫。
初韫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冷声道:“风太大,你听错了。”
楚问书挠头,眼底的迷惘尚未化开,“是吗?可能是我听错了。”
等他彻底回神,初韫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楚问书忙跟上去,“温姐姐,你回家是要探望亲人吗?你家里还有谁啊?”
他本是无心之问,哪知身旁的初韫竟然停下脚步,明亮的眸子蕴满水雾,眼眶瞬间发红。
楚问书吓了一跳,“温姐姐,你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你别吓我啊温姐姐。”
他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陪着初韫站在原地,良久才听到她的声音,“我只有师父一个亲人,可她却被奸人所害,我今日回来就是要清理门户。”
楚问书瞳孔微缩,“所以温姐姐的仇人就在这里吗?”
“是,楚问书,你愿意帮我报仇吗?”
楚问书被初韫的目光震住,他在初韫眼中看到了浓郁的恨意和悲伤,他从未见过初韫露出如此神色,心脏骤然收紧,怜惜之意升起,毫不迟疑道:“我愿意,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的刀锋永远听你号令。”
“好,我要你帮我杀了他,用他的血偿还我师父的命。”初韫的声音冰冷无比。
她从衣袖里取出一颗药,交给楚问书,“吃了它。”
楚问书深深看了初韫一眼,也没问手中的药是什么,便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这是迷烟的解药,它能帮你保持清醒。”初韫一边吞下同样的药,一边拿出迷烟点燃,淡淡的烟雾升起,很快向前方蔓延。
楚问书点头,“我相信温姐姐。”
初韫回以一笑,一步步向前走,她的身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楚问书不敢耽误,连忙迈开步子。
烟雾所到之处,守卫暗处的人很快昏倒,有的直挺挺倒在路边,有的从树上掉下来。
清除了他们,初韫和楚问书很顺利来到一座雄伟的建筑前。
“他就在里面,我的迷烟迷无法进入殿内,我想让你亲手杀了他,楚问书,你愿意吗?”初韫虽然对楚问书说着话,目光却落在眼前的建筑之上。
“我愿意。”楚问书话音一落,便抽出腰间双刀,拾阶而上,一脚踹开大门。
里面的护卫觉出不对,冲了出来,和楚问书厮杀在一起。
楚问书手起刀落,锐不可当,地上很快堆满尸体。
而当他杀红了眼,破门而入之时,看见大殿内站着一个老者,满头花白,留着长长的胡须。
楚问书冷冷看着老者,老者也看着他,他清楚地看到老者眼中闪过震惊。
而令他震惊的是,老者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问书——”
楚问书听到老者这样说。
他的心脏忽然一缩,脑海中闪过一片空白。
“你是谁?”楚问书回过神后,忍不住发问。
“他是我的仇人。”身后传来初韫的声音,她冷着一张脸来到楚问书身边。
“温初韫,你竟然还活着!”老者失声道。
“怎么,我还活着,大长老你很失望?”初韫冷声讥讽。
看着楚问书和初韫并肩而站,大长老脚步踉跄,指着初韫,愤怒道:“你,你究竟对问书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不认识我了?”
楚问书握着双刀的手猛然收紧,听着初韫和老者的对话,他有些不知所措,“温姐姐,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害怕你杀他,所以想方设法拖延你的脚步。”初韫没有正面回答楚问书的问题。
“你答应过我,帮我杀了他。”
楚问书知道,初韫是在催促他,他摇了摇头,压下心口的不适,举起刀,对准大长老。
大长老忍不住后退,眼见着楚问书的刀越来越近,他的声音变得高而尖锐,“楚问书,我是你师父,你要欺师灭祖吗?”
寒光一闪,楚问书的刀堪堪停在大长老额前,他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杀死大长老。
可他没有,他的头忽然很痛,痛得快要裂开,手下一松,双刀掉落在地。
楚问书半跪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地扭动,无数记忆涌进他的脑海,几乎将他的灵魂撕碎。
在一阵撕裂的痛苦中,楚问书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再继续扭动,而是死死盯着初韫,“你是......圣女?你没死!回答我,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初韫面无表情,“现在才想起来,晚了。”
听她亲口承认,楚问书只觉心口一片麻木,想到自己姐姐长、姐姐短跟在她身后,而她只是在玩弄他,戏耍他,他就恨不得疼死算了。
难堪、愤怒,太多情绪充斥在他心间,可楚问书竟然悲哀地发现,他更多的是难过,难过初韫一直在骗他,难过她从未喜欢过他。
楚问书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否则怎么会这么恬不知耻,明知初韫在玩弄他,他竟然还是会为了她心痛。
他抱紧脑袋,缩在地上,抵御着头骨处传来的一阵阵痛意。
“大长老,你应该清楚我的师弟师妹已经控制了整个毒心谷,你仅有的忠仆刚刚也都被你的好弟子杀了,你现在毫无胜算。
你是不是还在等着林子峰回来救你?可惜了,他是个废物,虽然你告诉了他温言和萧月山庄的往事,借他的口故意挑动顾淮之和萧祈安争斗,可他还是没能成功掌握萧月山庄。
你最后的底牌也没有了,只有死路一条。
你要是想活命,就杀了楚问书,今日,你和他,只能活一个!
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他被我下了蛊,所以什么都忘了,并不是真的背叛了你,我给他喂了解药,现在他已经想起了一切,你也可以选择和他联手,试试能不能逃出谷。”初韫冷声道。
楚问书在剧烈的痛苦中听到了初韫的声音,他努力张开眼睛看她,这个他此生唯一喜欢的女子,就站在他身边,口口声声诱惑他的师父杀死他。
楚问书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突然到他觉得这或许只是一场噩梦,明明不久前,他还在高兴初韫带他回家,可现在她就要杀他。
这太荒谬了!
楚问书不愿相信,但身体切肤的疼痛又让他不得不信。
他像砧板上的鱼肉,眼睁睁看着他全心全意效忠的师父捡起地上属于他的刀,一步步向他走来。
刀刃割破脖颈,鲜血迸溅而出,在地上开出血花。
曾经饮了无数人血的宝刀最后也染上了自己主人的热血。
*
(番外)
数月后
江湖上沸沸扬扬传着两件大事,哪怕这两件事已经过去几个月,但因太过震惊人心,还是为人们津津乐道。
这第一件事就是传承百年的萧月山庄一朝倒台,庄主于新婚之日和曾经的好兄弟顾小神医双双丧命,听说他们为了一己之私,蓄意杀人,夺取毒心谷圣女宝物,终遭天谴,死得惨烈。
第二件事就是萧长风的恶行被披露,他丧心病狂,谋害萧老庄主一家,业已伏诛,被萧七少爷亲手砍下头颅。
茶馆中有人大声谈论着萧祈安身死那日所见的场景,“你们不知道,那位温圣女生得如花似玉,怪不得能引得顾淮之和萧祈安反目成仇......”
两个头戴斗笠的少年听到温圣女几个字,身形一顿,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你去过毒心谷了?”其中一个少年仰起头,露出半张脸,正是萧林。
“是,不过她没见我,只是托人给我送了信,解答了我的疑惑,兄长和萧大哥确实害了她,她用秘术延命,寿数无多。”顾思朗低声道,声音满是寥落。
萧林没说话,只是眼眶微红。
初韫害死了两位少年的兄长,可说到底他们的现在是咎由自取,再提到初韫,两个少年很难冷静,心情也一落千丈。
“她当日故意支走你我,就是不想让我们看到兄长身死的样子,她还帮我揭露了萧长风的罪行,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萧林喃喃道。
听到这里,顾思朗眼神一暗。
温初韫这个人,明明做着冷酷无情的事,偏偏又不是全然狠心,让他们恨不起来,却也无法原谅。
“算了,不说这些了,你真的要去闯荡江湖?”顾思朗另起话头。
“是啊,萧家没了,我也不想重振萧月山庄,门派大了,勾心斗角就多了,我受够了尔虞我诈,只想过简单的日子。”萧林道。
“那...祝你成功。”顾思朗笑道。
“多谢。”萧林抱拳,“我走了,不必送了。”
“珍重。”顾思朗同样抱拳。
萧林轻笑,这一笑让顾思朗隐约以为那个不可一世的萧七公子又回来了。
可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只能挤出笑容,眼见着萧林头也不回地离开。
记忆深处的画面浮现在顾思朗眼前——曾经有一个小男孩不喜欢学医,偷偷和当时最好的朋友约定长大以后一起闯荡江湖,挣脱束缚。
可现在,有人先行一步,他却没办法跟上去。
小男孩和好朋友长大了,他们经历了太多,都失去了最亲的亲人,彼此之间又隔着血海深仇,早就无法回到从前。
顾思朗知道,萧林之所以走得这么急,一方面是因为想离开伤心地,另一方面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也同样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林。
顾思朗在原地站了许久,慢慢转过身,朝着和萧林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而在他转过身的那一霎那,萧林也回过头,望着他的背影,露出一抹笑。
少年经历磨难,终于长大。
或许他们以后还会再见。
或许永远也无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