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王简之彻底清醒,燕瑾瑜后背泛起冷意。
“阿韫,你在说什么?你这是听了谁的谗言?”王简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否认。
“你只需告诉我,是或不是!”初韫冷声道,直直看向王简之。
王简之如坠冰窖,垂着眸,错开初韫的视线。
他说过,不会骗她,可这件事,又叫他如何承认?
初韫自嘲一笑,又将目光移向燕瑾瑜。
“你呢?是或不是。”
燕瑾瑜面上镇定,实则手心已经冒出冷汗。
他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一个音调。
那个答案,不论是对初韫还是对他,都太过残忍。
这种时候,初韫竟然轻笑出声,“看来先帝没有骗我,你们自以为能瞒住所有人,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她丢出一张纸,纸条轻飘飘落到地上。
燕瑾瑜僵硬着身子,弯腰捡起那张纸。
林初韫落水事系王简之、燕瑾瑜所为——一行字映入眼帘,笔迹是庆安帝真迹无疑,字尾盖着庆安帝的私印。
短短一句话,薄薄一张纸,好似有万斤之重,压得燕瑾瑜喘不过气。
“林初韫落水事系王简之、燕瑾瑜所为,纸条上所言,是真还是假?我要听你们亲口告诉我。”初韫追问。
王简之原还想去看看纸条上写得什么,听得这话,脚步再也迈不开了。
“是真!”燕瑾瑜捏紧手中的纸条,几乎把纸条捏碎。
他以为这场争斗,只要赢过王简之就必胜无疑,没想到庆安帝却釜底抽薪,把棋局都给掀翻了。
他人都已经死了,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王简之跌跪在地,“是真!”
初韫惨然一笑。
“你们知道,那水有多冷吗?被水草缠住脚踝又让人有多害怕吗?肺里涌进河水又有多难受吗?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没想到,却是我的夫君,我曾经的心上人亲手加诸在我身上的。
可笑你们还在我面前装得若无其事,深情款款,你们自己不觉得心虚吗?”
初韫句句质问,化成锋利的刀子,狠狠插进王简之和燕瑾瑜心口。
王简之抬眸看向初韫,“对不起。”
他如今实在狼狈,双眸充血,披头散发,跪在地上,不人不鬼。
换作曾经的初韫,早心疼地去扶他,如今却连看都不愿看他。
“我不想再见到你们,既然林初韫名义上已经死了,你们便当我死了吧。”
初韫说完这句话,木然转身,迈着僵硬的步子,踏出宫殿。
王简之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燕瑾瑜从初韫质问开始就一言不发,活像失了魂魄,望着初韫远去的背影,忽然追了出去。
“阿韫!”
他速度快,几步就追上初韫,拉住她的手臂,“阿韫,你听我解释。”
初韫用力挣扎,却甩不开燕瑾瑜的桎梏。
“阿韫,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候被仇恨蒙了心,做了错事,是我错了,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阿韫,我只有你了,我求你,不要恨我。”燕瑾瑜哀求。
初韫转过身,面对着他。
“因为你有苦衷,所以我就要原谅你吗?
你的仇恨,和我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拉我下水?
你害了我,我不能恨你吗?
我也能猜出你为什么要害我,报仇没有错,可你错在不该为了复仇不择手段,伤害无辜的人!
你扪心自问,你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嘛?
敢做就要敢当,你恨蒋家害你,我不能恨你害我吗?
别让我看不起你。”
初韫每说一句话,燕瑾瑜眸色便暗上一分。
最后,他拉着初韫的手渐渐松开。
眼睁睁看着初韫消失在视线中,所有景致都失了颜色。
*
初韫回了桃玉宫,她知道燕瑾瑜不会放她离宫,她太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心神受损,她渐渐病起来。
也不过花开花败的功夫。
桃玉宫中那片燕瑾瑜特意命人移来的桃树已经败尽了,整日飘落花瓣。
是日,初韫支开窗子,靠在床边的榻上,眼睛直勾勾看向窗外的桃花树。
她的面色苍白,素白的衣服显得人更没有精神气。
初韫便如那桃花,也快要开败了。
侍书端了药进来,“小姐,外面凉,还是关上窗子吧。”
初韫瞧了眼她手中的药,笑道:“侍书,你知道的,喝药对我没用,这药太苦了,且让我偷回懒。”
侍书拧着眉,将药放在桌案上。
“陛下来了。”
侍书话音刚落,便见原本还算温柔的初韫骤然冷了神色,“他有哪一日不来的?还是老样子,不见。”
自那日后,桃玉宫宫门紧闭,燕瑾瑜一直不得入内。
除了有一回,初韫病发得厉害,也不肯用药,燕瑾瑜带了云容,破门而入,才将初韫从鬼门关救回来。
侍书永远忘不掉,陛下抱着小姐,苦苦哀求她不要丢下他的样子。
绝望、痛苦、无助,这些本不该出现在帝王身上的情绪齐齐涌现,颠覆了侍书以往对燕瑾瑜的认知。
侍书:“陛下说了,小姐的大表姐今日出嫁,若小姐想去看看,他可以安排。”
初韫闻言微怔。
“竟然过去那么久了。”
“小姐不想见见家人吗?”侍书道。
初韫喃喃道:“我现在这副样子,见了家里人,不过让他们平添伤心,也是我,叫家族蒙羞了。”
侍书红了眼眶。
“小姐不要这么想,谢尚书他们一定是心疼您的。”
初韫避而不答,反道:“多谢你,这些时日,若不是你陪着我,我就更难熬了。
我家里也有个丫头,名唤青莺,性子沉稳,你和她一样办事周全,这些日子,我总能想起她,还有好多我再不能见到的人。”
这话伤感,侍书哭得更厉害。
“我这里有封信,你收着,将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桃玉宫乱了,把信拿出来,或许对你有用。”初韫又道,从桌案上执起一封信。
侍书接过信,双眸弥漫水雾。
“下去吧,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初韫勉强扬起一抹笑。
“是。”侍书叩首在地,心中慌乱至极。
大约到用午膳的时辰,侍书再次进入内殿,看到的便是初韫伏在案上,了无生气的样子。
她满目惊恐,扑倒在案边,试探初韫的鼻息。
俨然已经断了气。
侍书失声痛呼,“小姐。”
报丧的人连滚带爬,进了乾龙宫,“陛下,皇后娘娘薨逝了!”
燕瑾瑜握笔的手一顿,仍旧在奏折上写下一个准字。
而后他抬起头,看向抖如筛子的小太监。
“你刚刚,说了什么?”
小太监伏在地上,“皇后娘娘薨了。”
燕瑾瑜忽然丢开笔,僵硬地转头,“他说了什么?朕怎么听不懂?”
齐公公吓得面无人色,“陛下节哀。”
燕瑾瑜在椅子上坐了会儿,木然站起身。
他的神情没有很悲痛,只是拧着眉,好像在思考齐公公和那小太监话里的意思。
走了几步,燕瑾瑜脚下忽然踉跄,眼前发黑,重重跌在地上。
众人忙去扶他。
他甩开所有人,忽然发了疯似得往外跑。
赶至桃玉宫,入了内殿,听得一片哭声。
在一众哭声里,燕瑾瑜看到了静静伏在案上,一团死气的初韫。
头疼欲裂,心脏也快被痛苦挤爆,燕瑾瑜抱起初韫,抚摸着她苍白的小脸,喃喃道:“是我来迟了。”
怀里的女孩儿很安静,任他抱着,却再不能给他回应。
窗外忽起一阵大风,卷落了满树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