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甘国亮微微一笑。
他双手撑着栏杆，直接坐到了围墙上。下面就是几百米的高空。
“我们这些出来行的，早就一只脚在差馆，一只脚在殡仪馆啦。”
“巩sir，我知道你先问什么？不过有意义吗？”
“整个港九新界一日失踪几多个古惑仔。多一个潇洒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那个店主陈国豪，人家是马交人。只要一日不踏足香江，你们就算印几万张通缉令又有什么用。”
甘国亮低头望了望依然站在原地的巩家培，此时此刻。两人的身份地位似乎已经对调。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按照我们之前的协议。”
“潮勇义同忠信义两个社团之间的冲突已经完结。”
“潇洒已经始终，连浩龙的细佬连浩东也被抓走。”
“至于这一切，背后都有马交帮的功劳。”
“还有……”
甘国亮看着远方，继续说道。
“我同你是合作伙伴。你有你的维护正义，我有我的顺手发财。”
“我不是你的下属，不需要下下听你的指挥。”
“你也捞过社团，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说罢，两个人陷进了沉默之中。
大概几分钟后，还是巩家培率先打破了僵局。
其实作为卧底出身，巩家培很明白在社团中游走。
如果要达到目的，不能非黑即白。
有一条灰色的线，是无法避免的。
他也能猜到潇洒大概率是去卖咸鸭蛋了。现在的尸体不是在垃圾堆填区，就是在公海了。
巩家培解开牛皮纸袋的封口，从中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了甘国亮。
随后又从兜中拿出一只钢笔。
“呐，签个名吧。”
“咩家伙？认罪书吗？”甘国亮接过文件，笑道。
“是《参与犯罪豁免书》！”巩家培正色道。
甘国亮眼前一亮，自然认识这份文件，这是一份每个警方卧底都会签署的文件。目的就是为了这些UC在进行卧底行动时，有时会难免参与犯罪活动。
有了这份《参与犯罪豁免书》，就可以在事后免遭起诉。
这听起来似乎很天方夜谭，不过有时候。程序正义，确实没有结果正义来得重要。
例如《无间道2》中，黄志诚教唆杀人，事后照样可以官复原职。原因就是那些大SIR觉得倪家实在是太嚣张了。
不过这份嘢，一路以来。都是警察卧底的专利。
他甘国亮从其量，也就是警方的线人。
甘国亮朝巩家培扬了扬文件，意思很明显。你确定要让我签？
巩家培露出和善的笑容，他拍了拍甘国亮的肩膀。“落来啦，小心扑街死。”
“当然是给你签的，你做事去到太尽。有张护身符，还是安全一点。”
说到底还是沙煲兄弟啊，甘国亮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落笔。
可就在一瞬间，另外一股不安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头。
这份文件，可以说是护身符。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是催命符。
签咗佢，等于就留下把柄在巩家培手中。自己是二五仔的证据，洗都洗不清。
双方合作愉快的时候，这自然是好事。但如果有一天，意见发生冲突。
或者说，巩家培就是有心将自己把持在可控范围内。
一旦对方有心要挟自己……
甘国亮此时扭头望向对方。
巩家培微眯着眼，笑得好似一只狐狸。
……
跑马地，比华利山。
这是由恒基地产开发的豪华住宅区，上年刚刚落成。
号称是整个跑马地最笋盘的豪宅。地势高，私隐度高，静中带旺。邻近铜锣湾繁华商业区。
还坐拥全港最负盛名的私家医院-养和医院。以及最具价值的明星校网。
屋苑主打大面积单位，起步都是千尺豪宅。
高层还有万尺单位，可以俯瞰整个跑马场。小区处于优越地带，距离铜锣湾购物中心仅7分钟车程。
周边银行，百货商场、戏院、酒楼遍布。是港岛的中心生活圈。
邻近更是著名学府林立。
相比起半山区，这里更适合一个家庭。
倪坤也是在今年，才新屋入伙。他买下了31，32层两个万尺单位。
毕竟他有三子一女，大家庭人数众多。
甘国亮手里拎着一盒礼物，正站在比华利山的小区门口。跟门口的保安扯皮。
今日是倪坤的生日，他被其邀请。来倪坤家食晚饭。
倪坤同甘国亮讲，这是一场家宴。
或许这意味着，倪坤要将甘国亮当成自己人看待。
但在甘国亮看来，也一顿饭指不定还是鸿门宴。毕竟做倪家的自己人，有时候只会死得更快。
说归说，甘国亮还是提前两个小时，从自己居住的观塘屋邨，赶到了跑马地。
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甘国亮望着高耸入云的楼房，不由得感叹道。
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需要几代人的攀爬？
而倪坤，这个街边出身，摆字花档粉档的孤儿仔。短短几十年的功夫，就可以挣下这么一份家业。
唔怪之得，有人话。在香江地搵食。一是做兵，一是做贼。
“先生你好，我查了三遍。也没有一个业主叫做倪坤。您是不是记错名字了。”
保安亭中，身着黑色西服的物业工作人员一脸狐疑。眼前这家伙不仅报不出业主姓名，而且长得也不像好人。
“冇有倪坤？”甘国亮这下子也是迷糊了。
这时候，又有两位保安员走了上来。
看着对方这阵仗，甘国亮也是有些无奈。他只得老老实实掏出移动电话，“喂，坤哥。是我。”
在三名物业工作人员满是戒备的眼神中，甘国亮如坐针毡地等了大概十分钟。
总算有人来接他了。
来者是一位短发少女。年轻，漂亮。
五官颇有几分俊气，气质清冷。
“你就是甘地哥吧？”少女走到甘国亮身边，侧身问道。
一个少女独有的清香，就这么钻进了甘国亮的鼻间。他急忙正身，点了点头。“冇错。”
“我叫倪永悌，你可以叫我Kare。是我爸爸叫我来接你的。”少女笑道。
不用多讲，光是这个名字。甘国亮就知道她是倪坤的女儿了。
永字辈，后边是儒家的思想核心。倪坤这个老家伙，有了钱之后就想修身了。
一路上，倪永悌似乎很排斥自己的本名，一直让甘国亮称呼她为Kare。
而让甘国亮提起户主为何没有倪坤的名字时，倪永悌轻描淡写的表示。
两套豪宅，写的都是她妈妈的名字。
甘国亮闻言，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毕竟是捞偏门的。
进到屋内，确实正如倪坤所言。仅仅只是家宴。
放眼望去，那些倪家公司内的大佬辈们，也只有倪智一人身在现场。
不过他本就是倪坤的远方堂弟，也勉强算是家里人。
“坤叔，坤婶。”
甘国亮先走到寿星公面前。
“祝坤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越活越后生。”
说罢，甘国亮地上手中的锦盒。
包装已经让他褪去，透过锦盒上的玻璃。可以清楚的看见盒中的金龙。
倪坤属龙，今年刚好是44岁。
盒中这尊踏云金龙，是甘国亮提前好几天，在周大福金行加钱让其赶制而出。
足足使了十二万。
不过甘国亮倒不心疼，反正有潇洒哥买单。
“甘地仔，太重手了。自家人食餐便饭，破费了。”倪坤呵呵笑道。
对于礼物，他极为满意。倒不是因为价值几何，而是意头够好。
看着倪坤那内敛的笑意，甘国亮便知道自己派对马屁了。
从之前的接触中，他便知晓倪坤此人颇信风水命理，玄学八卦。
更是有传言，他之所以极其信任韩琛。除了后者确实忠心之外，还有另一点。
韩琛属马。
正所谓龙马精神，有一匹马傍在身边。金龙更是得心应手，要咩有咩。
而甘国亮也从倪永悌口中得知，除了自己之外。另一个被邀请的倪家成员，就是韩琛。
甘国亮也是四处望了望，确定没有看到这个矮仔。估计还在路上。
倪坤的老婆见自家丈夫与来客似乎有话要说，她便接过锦盒，语气温和道。
“你们先聊着，厨房那边还有几道菜没准备。”
“坤婶，用不用帮手呀。我煮嘢食都几有一手的。”甘地自我调侃道。
“你们大男人的，进什么厨房呀。阿坤，你招呼甘地仔。我先去忙了。”坤婶捂嘴笑道。
看着对方眼角泛起的鱼尾纹，甘国亮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相比起如今40岁出头，正值男性巅峰时期。而且长得本就英俊挺拔的坤叔。
坤婶的长相，就显得普通了许多。山根平，脸短。典型两广长相。而且就算在化妆品的掩盖下，也能看见依稀的皱纹。
即便包养再得当，也掩盖不了。女人芳华易逝的事实。更何况，坤婶比坤叔，大了整整7岁。
今年经已50出头。
倪家内部的成员都知道，坤叔的发迹。坤婶有着功不可没的作用。
坤婶的父亲，是之前九龙城寨的一位江湖大佬。
也是因为岳父的帮助，坤叔才能积累自己的第一桶金。慢慢在尖沙咀做大做强。
这并不是需要遮盖的事情。富如李超人，权势滔天如五亿探长雷洛。都是靠外父起家。
“甘地仔，潇洒的那单嘢。你干得很漂亮。”倪坤拍了拍甘地的肩膀。并从桌上拿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甘国亮。
“多谢……”
甘国亮话还没说完，一道白色的身影。直接冲了过来，撞到倪坤的怀中。
“爹地。”
来着是一个小胖子，穿着整条洋气的白西服短裤。小小年纪，就已经挂着近视眼镜。
“唔好咁冇规矩啦。”倪坤宠溺着从怀中拉出小胖子，随即朝甘国亮笑道。
“这个是我二儿子，今年13岁。叫倪永孝。”
倪坤摸着倪永孝的脑袋，“阿孝，叫人啦。这个是甘地哥哥。”
倪永孝吗？甘国亮微微蹲下身子，伸手拍了拍倪永孝肥嘟嘟的脸颊，随后化成老虎钳！
“你还真是趣致可爱啊！”
倪永孝，这个会在20年后。送自己去卖咸鸭蛋的倪家二代家主。
目前只是一个13岁，刚上中一，趣致可爱的小胖子。
甘国亮目前脑海中，有一个颇为滑稽的想法。
那便是复仇者联盟已经拥有了时间机器，为什么不回到灭霸小时候，将其杀死。
甘国亮缓缓合上双目，掩藏住有些闪烁的杀意。
毕竟是自己的杀身仇人。
他的潜意识中，还含有部分甘地的思维。
他实在没办法感同身受。
黑道博杀，本来就没有对与错。有的只是成王败寇。
想清楚这点，甘国亮也就缓缓睁开双眼，笑眯眯地盯着倪永孝。提前了二十年，自己还斗不过阿孝的话。
那也不用阿孝动手，自己买块豆腐去撞死得了。
“阿孝，去找你姐姐玩。”倪坤有正事要同甘国亮说，随即打发走了自家贰仔。
“甘地仔，来。”倪坤一把揽住甘国亮的肩膀，两人走向了客厅吧台位置。
“我听国华讲，这单嘢。你是同马交仔合作的？”倪坤打开冰桶，帮甘国亮杯中夹了两块老冰。
“冇错，坤叔。”甘国亮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毕竟中间人可是经常过大海的国华。
“以后马交仔在香江的话，也由我们倪家提供。这是交换条件。”
甘国亮拿起酒杯晃了晃，继续说道。
“不过……”
“对唔住，坤叔。潇洒原先在观塘的地盘，我没办法留住。”
“我已经预咗了。”倪坤笑了笑，神情温和。“马交仔毕竟是过江猛龙，我们倪家目前没必要跟他们斗餐死。”
“十来条街而已，给了就给了。”
倪坤从兜里掏了掏，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坤叔，又食翻烟啦？”甘国亮笑道。
“嗯。”倪坤苦笑地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想的事情多。就又抽翻烟了。”
甘国亮从兜中掏出一包烟仔，拆掉包装。整包递给了倪坤。
后者接过手一望。
“三条五？”
这可是倪坤食开的牌子。
“甘地仔，你不是向来食开红万的吗？”
甘国亮掏出那个古董打火机，“嘭”地一声打开火机盖。随即大拇指用力一按，明亮的火焰在倪坤眼前跳动。
“知道坤叔一路食开555，所以就想学学坤叔，换换口味。”
倪坤将香烟凑上，点燃后深深吸上一口，十足老烟枪。随后惬意地吐出烟雾。
“依家的时势，有钱就有地盘。”
“我原先是觉得观塘那地方，地理位置好。工作区方便上落。”
甘国亮表情显得颇为赞同，“马交仔那边，倒是有提议。”
“他们毕竟是奥门的字头，在香江这边并不需要那么多地盘。可以拿出一部分，给我们出货进货。”
“代价是他们拿货我们要收九成价。”
“不过我冇有马上应承下来。”
倪坤快速地抽完整根烟，还不忘偷偷望向厨房方向。似乎担心被老婆睇到。
“甘地仔，你做得对。我们没有必要在别人眼皮底下出货进货。”
“阿哥，韩琛来了。”就在这时，之前一路坐在入门处的倪智走过来说道。
随着倪智的话语，甘国亮放眼望去。
在门口处，有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矮仔。唔使审，除了韩琛没有别人。
在韩琛的身后，跟着一位婉约卓悦的美女。是韩琛的女朋友，阿mary。
韩琛脸上挂着憨态可掬的笑容，对着谁都一副笑脸。
甘国亮看着他进门，先是拍了拍倪永悌的脑袋瓜。随后又抱起倪坤只有四五岁的小儿子倪永信。
还给倪永孝和倪永信都带了红包和玩具。
看得出来，韩琛和倪坤家里人都很熟络。就像是世交子弟一般。
“阿深，过来。”倪坤朝韩琛招了招手。
“坤哥。”韩琛也是笑着回应，他扭头同自家女朋友交代。“mary，你帮手坤嫂做菜。”
望着一步步走来的韩琛，甘国亮不免有些失神。
眼前这个五短身材，憨态可掬的男子。竟然会成为日后的尖沙咀第一粉枭。
“坤哥。”韩琛朝倪坤先致意。
“阿琛，我来同你介绍。”倪坤又拿出一个酒杯，倒满酒液后推给韩琛。
“这个就是甘地仔。”
“甘地仔，这个是韩琛。跟咗我好几年，一直在外面帮倪家跑山。所以你没见过。”
韩琛要比甘国亮大上好几岁。
甘国亮先主动打招呼。“琛哥，叫我甘地仔就得啦。”
“甘地仔？至少都要加多个哥字啦。”韩琛连忙接过倪坤推过来的酒杯，笑道。
“这段时间，江湖上边个不知道倪家的甘地。作嘢胆大心细，干手静脚。”
“公司生意能够打开局面，你功劳至大。”
韩琛这说的倒是真心话，他一心为倪家好。甘国亮很帮得倪家手（为倪家有贡献），他自己对后者颇有好感。
“琛哥客气了。”甘国亮也是谦让。
相比起自己，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才是倪坤真正意义上的头马。
至于黑鬼那几个大佬辈的争餐死，无非也就是打工仔罢了。
“你们两个都唔使谦虚啦。跟我来。”倪坤一边揽一个，三人走到了阳台处。
放眼望去，楼下是灯火辉煌的跑马地。
再远一点，就是铜锣湾商业区。
“阿琛，甘地仔。”倪坤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让两人注视前方。
“你们一个窝在观塘，一个周不时在屯门。就算捞得太风生水起，也只是山中冇老虎，马骝称霸王。”
“做生意搵钱，要做最大那个。垄断整个市场，成为行业龙头。”
“我们做四仔生意的，也是如此。”
倪坤朝着不远处的尖沙咀一指。
“尖沙咀。”
“我已经搭通了天地线。”
“跟住落来，就是油麻地，旺角。”
“不用多久，成个油尖旺，所有的四仔生意。都有睇我们倪家做头！”
倪坤握紧拳头，“到时候，就由我们话事。”
“甘地仔。”倪坤扭头，叫起甘国亮的名字。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好好跟阿琛学习。”
“倪家的第二条线，到时候。就由你扎fit。”
“知道了，坤叔。”甘国亮眼神闪烁，随即应承道。
而在客厅之中，端着鲍鱼煲的阿Mary。也在注视着阳台外的这三个男人。
眼神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