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寄秋深吸了一口气,猛然从梦中惊醒。
耳边飘落雨花,小区高楼耸立着,她跌坐在地上,看着远处被泥水浸透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擦了擦上边的污渍。
照片里的少年依然站在拱桥下,穿着白衬衫灰色裤子,身后一树海棠花开着,纸页已泛黄陈旧。
可她当时护着那个女孩却不见踪影。
脑海恍然闪过一个画面,她揣揣不安地走到保安亭前,敲了敲玻璃窗。
“您好,刚刚在楼下的女孩,就刚才经过门口的女孩,你有看见她吗?”
保安闻声皱起眉心,
“哪还有别的女孩,这里刚刚就你一个啊。”
寄秋心恍惚被人重击了一锤。
“穿着红色皮鞋的小女孩……”她喃喃道。
保安看了眼桌前的记录表,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刚才就你一人在门口,不信你进来看看监控,你这姑娘是不是脑袋装傻了?”
“你进来看看。”他打开保安室的门。
寄秋进门查看着桌前的显示屏,硕大的屏幕,按照倒退键回转着,仿若时光回流。
屏幕上俨然显示只有她一人扑向草丛地面,跌落在地,身旁空无一人。
不可能!她当时明明看到一个女孩,楼房上空高空坠物,她扑过去护住了她。
目光落在电脑右下角——2022年6月18日15:05分
这一眼,寄秋整个人瞬间凝固。
那个从高空坠落的物体,穿红裙子的女孩,怎么会不存在……
寄秋来不及思考,连忙朝着二姨的楼幢走去,电梯每上升一层,她的心就跳得愈快,仿若要从心口里跳出来。
‘叮——’电梯到达十五层,寄秋慌忙地敲开大门。
金芳妍拉开门,见门口站着衣发凌乱、浑身湿透的女孩,疑惑地瞪大了眼,
“寄秋,你怎么回事?怎么刚出去一会儿,全身淋成落汤鸡了?”
说着她走回屋内,从卫生间里拿过一条干毛巾,帮她擦着头发。
等等。什么叫刚出去一会儿。
寄秋心中狠狠一凛。
“二姨,现在几点?”
“下午15:10分。”金芳妍道。
再次确认时间后,寄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她明明消失了半年多,怎么会还是原来的时间。
“二姨,我妈呢?”寄秋焦急道。
“在客厅沙发上睡觉呢,你有事找她吗,我喊她出来。”
话音刚落,里头客厅里睡着的就醒了过来,掀开身上的毛毯,走过来,
“怎么了吗,我听见寄秋的声音了。”
寄秋拿出口袋里的照片,紧紧攥在手中,
“妈,照片上的人还活着吗?”
金芳莹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在说什么呢,我们不是刚说过他已经死了吗,在那场火灾里为了救你丧生,当年好像刚成年,我也记不清了。”
寄秋整颗心都要碎裂开了。
怎么会,怎么会呢。
她明明已经告诉过他怎么逃生了,他那么聪明,不可能还会踩空的。
不可能,她一定是在骗她。
寄秋慌忙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很久之前就已经停电关机。
她立时拨通徐晚电话,那头很快接起,
“喂,寄秋。”
“徐晚,我之前让你调查的人,他还活着吗?”寄秋心脏颤抖不已,生怕听到与她料想不同的话。
“你说林知行吗?2004年12月24日丧生火灾。”
“我刚刚发给你的信息,还在我手机里置顶着,怎么了?”
这一刻寄秋崩溃了,眼泪瞬间决堤。
“不可能,不可能的……”
寄秋不愿相信,她挂了电话,紧紧攥住母亲的胳膊,
“妈,二姨,二姨离婚了吗?”
金芳莹闻言眼中闪过诧异,
“没离婚……寄秋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寄秋整个人如五雷轰顶。
怎么会……怎么会一点都没有改变。
她攥着母亲的手,目光紧切道,
“妈,我曾经跟你说过,让你买房,让你不要签任何担保协议,你还记得吗?”
金芳莹垂眸思索了良久,在她希冀的目光里,缓缓抬目,
“没有吧,我没记得你有说过这些话。”
寄秋目光牢牢盯着她,
“可能是时间太久了,你再想想,2004年那会儿。”
“没有……我连小时候的事都还依稀记得,你要真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不可能不记得。”
寄秋心一点点的往下落,视线落在金芳妍身上,
“二姨,04年你说让我有机会,来锦笙歌舞厅的。”
金芳妍眼神怪异地看她,
“寄秋你是不是淋雨淋糊涂了?我十几年前就从锦笙辞职了,因为你二姨夫……”
希望一点点地破灭,她忽地眸光一闪。
周队,周队记性那么好,他一定记得。
她拿起手机拨通电话,那头响了好一会儿,无人接听。
寄秋不甘心地继续回拨过去,反复多次,时间仿佛凝滞一般,金芳妍两人疑惑地看着门口的女孩。
几分钟后,那头终于被接通。
还未等人出声,寄秋就立马道,“周队,你还记得十九年前的我吗?方妍,金芳妍,或者寄秋。”
那头懵了,耳机里嘈杂不已,像在室外出警,静了几秒道,
“你说什么呢,十九年前你才多大啊,怎么可能见过,金芳妍又是谁?没听说过。”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局里,最近警队忙得晕头转向,很需要你。”
“还有……我现在是局长,你喊我周队是啥意思?恍惚让我感觉回到了十几年前。”
寄秋心都快碎了。
她当年在公安局也是唯一的画像师,周队素来过目不忘,不可能忘记她。
而且,她和林知行的事他也见过,怎么会不记得。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一成不变!
寄秋缓缓蹲下身,抓着头发,双臂环抱着膝盖,哭得泣不成声。
“寄秋,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要不要我们带你去医院看看。”金芳妍有些担忧道。
女孩浑身湿透,衣服湿漉地贴着身体,乌发散乱地垂在身侧,仿佛被世界抛弃一般。
“先进来吧,去卫生间把头发擦擦干。”金芳妍道。
卫生间内,寄秋视线涣散,呆愣地看着墙面上的镜子,仿佛凝视着深渊,又或者望着镜子里印照出的自己。
“我想起来了,那双红果皮鞋……”
是寄秋的,是四岁时的寄秋的。
那天在西谭湖,她见过的,和她穿越前在保安亭见到的女孩,穿的红皮鞋一模一样。
她当时只顾着救人,没有仔细看清。
如今想来,当时高空坠物,她救的竟然是四岁时的寄秋!
难道,难道是时空交错吗?
“我看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也可能是太过劳累,你之前不是说她整日忙着毕业设计和公安局的事吗,估计是太累了。”
“她平时身体没什么问题啊。”
两人在门口看着卫生间里临近崩溃的女孩。
须臾,她颓废地走出来,长发凌乱,一身白色碎花裙如空灵幽魂,
“我去一趟溪水街。”
.
寄秋乘着出租来到溪水街。
溪水街口建起了宽阔的大马路,道路对面的拱桥清河早已填平,矗立起二十多层的大厦。
2022年的巷子里没有一丝彩画的痕迹,墙面斑驳灰暗。
寄秋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那座蓝色的瓦房前,轻敲了敲门。
她等了等,里头传来悉簌簌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由远而近。
寄秋空落的心一点点地回暖。
可当看到面前开门的黄头卷发女人时,她整个人凝滞在了原地。
“你谁啊?”女人穿着雪白真丝吊带,一脸厌烦地打量她。
寄秋喉咙一阵阵地发涩,半晌,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自喉间溢出,
“请问,这里是林知行的家吗?”
女人眉毛微挑,思考着她话里的名字,“林知行?谁?不认识没听过,你走错地儿了吧。”
紧接着屋内胡渣青黑的男人走过来,到她身旁,
“怎么回事啊,谁来了?”
女人回身,揉了揉杂乱的头发,“不知道啊,奇奇怪怪一姑娘。”
寄秋来回看着两人,心跌入了谷底,许久才愣神地张了张唇,“抱歉,我找错人了,打扰了。”
那扇记忆里的棕色木门,早已换成了深灰的防盗铁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发出轻缓撞击,在她心头狠狠地凿了下。
寄秋缓慢地往回走,那条巷子里再也没有她画的小王子。
而她的小王子也消失了,仿若这世间从未留下过他的痕迹。
寄秋将口袋里的照片缓缓拿出,捧在手心抚摸着他精隽的眉眼,
“知行,知行……”
除了这张泛黄的照片,再也没了他的踪迹,那半年多仿若南柯一梦,像一场填补遗憾的梦。
望着这变化许多却依然一成不变的城市,寄秋环抱着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雨花停落,天色渐渐黯淡。
寄秋又去了临川市公安局一趟。
公安局变化许多,有了门口的护栏石像,红色文字碑以及花坛,走进里头厅堂崭新。
刚踏上台阶,就与握着保温杯一身警服的英俊男人,四目撞上。
寄秋看清了他的眉眼,与记忆中的变化不大,只是眼尾多了几分疲惫和暗青,约莫四十的年纪却仍温文尔雅,身形笔挺。
“邵警官?”
男人闻声俊秀的眉毛扬起,“您好,你认识我?”
寄秋心脏骤停,连他也不记得她了,原来曾经的一切真的未曾改变。
原来命运根本无法改写。
寄秋心中一点点地被绝望填满。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唤月和杨烨呢?”
邵简言瞳光闪烁了一瞬,有些不可置信眼前的年轻姑娘还认识他们,随即眼神闪过一丝悲凉,
“唤月九年前就因病逝世了,杨烨二十七岁的时候负责一起缉毒案件,因公殉职了……”
“两人一生未婚。”
“真难得啊,一晃十年,竟然还有人记得他们。”
他说着眼底泛泪,逐渐涌出泪水,四十岁的年纪依然为曾经出生入死的队友哀痛。
“那你呢?”
“我?我家孩子应该年纪和你相仿,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我女儿,她现在上大学呢。”
寄秋心中感慨,又替他感到开心。
就如同前一秒还年轻而立的人,如今已黑发稀薄,身姿疲态地同他诉说起自己的女儿,他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骄傲。
可随即而来,悲痛蔓延至全身。
若是她还留在那个年代,她和他会不会也能步入婚姻,同他一样幸福。
“我眼神比较犀利,只一眼就看你挺像同行的,你猜的对吗?”邵简言看着身前青春洋溢,脸上还满是胶原蛋白的女孩道。
她方才的走路气势,以及眼中的坚定,都像是长久以来的警队训练才能沉淀下来的。
寄秋笑了,眼中却是化不开的悲伤,笑意未达眼底,
“嗯,你猜得没错。”
.
从那日起,寄秋就像陷入了无名的深渊里,再无从前的活力温婉。
回到江杭时,徐晚都肉眼可见她变了很多,帮她杯里泡了枸杞,
“你怎么才出去一天,就像经历了一辈子似的,整个眉眼都沉稳了很多。”
“你怎么了寄秋?是家里的事情没安稳妥当,要不要我帮你,我这还有点存款。”
“不用。”寄秋轻摇头,眼睛盯着屏幕的照片和字迹,“我没事儿。”
林知行,1985年生,出生于临川市洛县,于2004年12月24日去世。
她就这么盯了一整天,除了出警和吃饭,每天一闲下来就坐着一直看。
六月正是玫瑰盛开的季节,可她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个宠着她会为她落泪的少年。
除此之外,她还会在空闲时间听周杰伦的《七里香》,反复地听,不厌其烦地听,仿佛想通过这首歌找寻什么。
又或是在怀念一个人。
徐晚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和愈发严重的黑眼圈,心头五味杂陈。
“寄秋最近这怎么回事啊?”清晨周绍亭押着嫌疑犯进室内。
“前几天还问我,记得十九年前的她吗,是不是最近科幻看多了,咱们刑警一贯唯物主义,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办公室很安静,警队的人都去出警了,窗外街边有小孩在放风筝。
寄秋忽然抬目,恍惚的眼睛有了一丝温度。
“徐晚,这照片上的人,是我初恋。”
“什么?”徐晚被她忽然的出声惊了下。
闻言看着她,眼神逐渐惊惧,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他2004年去世的,那会儿你才四岁吧。”
午饭间,寄秋拿着盒饭坐在玻璃窗前,看着远处花坛的绣球花发呆。
徐晚端着饭盆在她身旁落座,“你最近是怎么了,追求无果?还是失恋了,还是你二姨又催婚了?”
“没。”寄秋无精打采的,刷着短视频,她睫毛垂着,好看的唇瓣却泛着苍白。
徐晚将她爱吃的烤翅,夹到她碗里,
“这样,晚上我陪你练会儿搏斗,我站着给你摔啊。”
“以前你看着周局恨不得跟他摔一跤,还说他一米八七的大高个,过肩摔下去肯定巨有成就感。”
“我一米七也算不矮吧,你将就下。”
寄秋没应声,眼里还是闪着失落,许久,徐晚听见她很轻很轻地一声低喃,
“徐晚,你说这个世界上有平行世界吗?”
徐晚愣住,眉心微微蹙起,“咱们警察哪信这个啊,实事求是好吗。”
自那日刷到一则关于平行世界的科学旗舰号之后,寄秋的脑海被‘平行世界’填满。
夜里她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听着七里香入睡。
寄秋幻想有一天,再次听见这首歌,能带她再回到过去。
她,真的想他了,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