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消息,排在他前面的姐姐哥哥死的就剩两个了,大姐陆云与四姐陆和。
比起母亲的悲痛、军中上下众人的沸反盈天,他的反应则平淡很多,直到看到父亲眼中的哀凄,他的胸膛才后知后觉的隐隐有了一丝迟到的阵痛。
姐妹兄弟几个里面年龄最小的陆卿之和这些早已成年的姐姐哥哥其实相处的并不算多,她们早早的就开始出门打仗,随着母亲奔波在外,见到她们的次数还不如他们家隔着十几条街外的卖烤红薯的老翁多。
有感情,但要说有什么多么刻骨铭心的手足之情那是假的,可真正站在灵堂上,他才意识到人真的没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人真的有点奇怪,当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没觉得有不舍,该吵架该打架一样也不耽误。
但人一旦死了,她所有的好都会变得醒目且刺痛,人们会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回忆这个人的音容笑貌,哀伤和怀念用在这里丝毫不显突兀。
陆卿之觉得自己的脑袋嗡鸣一声,那些困扰他已久的杂音突然远离,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一些或是忽略或是被无视的细节纷纷浮现,他仿佛看到了这人时如何抱憾离世、如何挣痛苦扎、如何孤立无援。
身畔传来凄凄沥沥的水声,陆卿之有些不耐,扫过脖子上仅仅挂这一层皮留住脑袋的尸体,视线在滴血的刀上停顿了一下,抬头望向仿佛苍老了许多的陆母。
“不知道离远些吗?别脏了灵堂,仔细些,莫要溅到姐姐兄长睡觉的地方。”
陆母还在奔痛,没理会自家小儿子不同寻常的反应:“儿啊,我将害你们的人带过来了,黄泉路上走的不枯燥,还有几个等两天,母亲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陆卿之瞅着这个涕泪横流的中年妇人,倏地觉得她也不是完人,母亲是个盖世英雄的滤镜一旦碎掉,就不免会质疑她的所有决定。
他听到外面震天响的唢呐声,想到:几个人怎么能够呢?所有推波助澜的人都该死。
脑袋清明,干起什么事都简单,陆卿之肉眼可见的容光焕发,比起还沉浸在悲痛中的陆家其他人,他精神的让人看着不舒服,碍眼又窝火,特别是那些想看到陆家一蹶不振的一些蝇营狗苟。
之后便是大家都知道的推翻前朝、屠灭皇室。
此举开始前,陆父跟着转移他的人撤走,给陆卿之留了一封信。
【吾儿卿之亲启:
乱世数十年,陆家众人无人敢有此举,并不为错,也不为对。
你自小娴雅内敛,不以外物放纵己身,亦不喜杀生,然身之所处,不得为之。
今上昏聩,忌惮武将,小人奸臣横行。此番动乱,是意料之外,也是预料之中。
为父知你心中悲痛,也愿赌上性命,随你生、随你死,随你反抗这一遭,不必顾及你母亲。
父金荼留】
至亲的支持远比这些拥簇着他的各个势力更让人心神动荡。
陆卿之从来就没有看懂过他的父亲,此时此刻,竟真有种不枉此生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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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父亲还是小看了他,他可不是当年只能默默生着闷气的奶娃娃,陆卿之挑飞了挡在前面的人的头,深红色的血撒在地上,夜色深沉,只觉得是下了一场温热的雨。
他大声呼呵:“我陆家军不伤无辜,投降不杀,莫要负隅顽抗,当作了她人不值钱的人肉盾。”
这里的兵士多少年都没见过血了,自然比不上在沙场上厮杀过的陆家军,没过多久便溃败四散逃离。
陆卿之没顾插在身上的流矢,将此处安排给其他人,便让人撕开宫门率着人进去以绝后患。
旧国皇室,是最会容易让人以她们作矛攻击他们的法子了。
所以,这件事情必须做,她们不死,来日会有更多的人失去性命。
况且这些人单单拎出来一个,做过的恶事三页纸都写不完,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孩童身上都不知道因为顽劣背了多少人命官司,就这么死了也算是便宜她们了。
事情告一段落,他赢了,陆家赢了,站在他这边的人也都赌赢了。
陆卿之自己却没有参加“清扫战场”、划取胜利果实的打算,他脑子里纷杂的声音好像又被按起了开始键,头痛欲裂的让他恨不得分分钟给自己哐哐来上两拳。
他请命领兵去平叛四方战乱,也算是给他那个别扭的母亲一点时间缓缓。
毕竟,从忠职尽守的护疆大将变成了坐上龙椅的乱臣贼子,只需要一个“离经叛道”的儿子,这件事搁谁身上谁也想不通。
但陆卿之可不管这个,他正带着“顽疾”四处揍人,往后的数十年他都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因为没有这次,他遇不上她,也可能救不了她。
得到线报,这伙乱军无恶不作,没有拉拢劝降的必要,但陆卿之从不轻敌,即使这是一群凑在一起聚成的除了凶戾没别的优点的乌合之众。
他先是试探了一会,摸清底牌便开始下令直接攻打,顺手救下了被乱军盯上的小山城,听说是叫做春城。
数年后,他再次路过,这次是为了一伙流窜作案的人贩子。
顽疾随着这些年的“解甲”、吃药也慢慢在缓解,但偶尔有头痛的时候,陆恒跟在他身边的叽叽喳喳抵得上八百只鸭子同时叫唤,所以在瞅到那个貌美书生之前他的心情不甚美丽。
那张滟滟温润的脸还带着稚气,面对险境,眼神沉稳不慌乱,与那些被惯坏的小女娘并不相同。
能看得出来她没应付过这种情况,不过爬树的技能艳惊四座,额,不,艳惊陆卿之。
他从脑子里各种各样或细碎或尖锐的声音中分出一缕神,呆愣的望着那个如猴子般窜走在树冠上的貌美书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可能是在做梦,或者这是什么东西成精了,比如猿猴、山精之类的。
貌美书生并不是空架子,陆卿之在她打倒第一个人的时候脑子里突兀的冒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