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之从小就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他横看竖看觉得身边蠢人居多,更别提那些当着他面撒尿糊泥的小伙伴,简直让他忍无可忍。
他喜欢一个人玩这件事情还是陆父最早发现。
陆家是武将出身,在京城世家之中并不受待见,家里的孩子能上战场的都跟着去了,不能去的留在家里,可大多数没遇到惹不起的权贵之前都是活泼好动的,并不讲究那套矜贵守礼的公子做派。
唯独一个小陆卿之,简直像是那些书香世家精心教导出来的,白净乖巧,与一众武将家的小崽子玩不到一块去。
陆父也稀奇这陆家的风水是不是改了道了,怎么这孩子越养越不像是她们亲生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陆家人里蹦出来一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小聪明蛋儿,要不是他父亲一口咬定这孩子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他都能怀疑是不是让谁给掉包了。
小陆卿之喜欢独处,一个人看书,一个人耍母亲姐姐们留下来各式兵器。
偶尔出门遇见那些下巴仰的比天高的“尊贵人”,臊眉耷眼、谁都不理的模样让人看着心里痒痒的,想揍人的那种。
但其他人没有多想,都觉得是这孩子内向,毕竟,谁也不能理解一个几岁大的孩子为什么整天有那么多烦恼,眉头紧锁的像个小老头。
可一真遇到什么事,说乖巧那是全场的孩子无人能比。
大人总比孩子多一分心思,因此,陆卿之厌烦或是敷衍的时候,还不能很好的掩盖自己的情绪,陆父能看出来他的小性格,他也知道自家孩子没有表面表现出来的那般乖巧,那些烦躁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的。
可武将家的孩子,乖巧又不能当饭吃,不一味乖巧懂事这倒是让他有些欣慰。
陆父觉得孩子有自己的性格是件好事,总不能指望所有的孩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男子生在这个世道,有些棱角更能保护好自己。
他没有刻意去引导这个小儿子怎么样,只是觉得既然“早慧”,那么想必接受的也能比常人更多,家里没什么人,他把教(调)导(教)小陆卿之当作是自己的乐趣,其中也夹杂着他的恶趣味和不为人道的期望,这可能也是陆卿之长大之后比起陆母更慎陆父的原因吧。
随着陆卿之的年纪渐长,陆家等一众武将也越发如履薄冰,朝中上下无不倚靠着她们保家卫国,但又忌惮她们手中的兵权,可矛盾的是,她们还瞧不起这群挡在她们少年的泥腿子。
陆卿之自从出门遇到的奚落越来越多,还不能反嘴的时候,他就不大爱出门了,他看不得自家能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父亲在外面低眉顺眼的受气。
特别是为了不给军中的亲人添麻烦,京城几乎所有武将家眷都是这么过的。
他去报复、去反抗,万一留下些马脚,自家母亲她们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到,可父亲就得跟着他吃瓜烙。
即使他瞅着父亲一副很乐于看着他扑腾的模样,还是忍住那些屈辱,在他明明能把那些人踹出个五六七八米的情况下。
————
陆父每次看见他这个儿子憋屈又窝火的模样,总是忍俊不禁,可笑过之后他望着皇城的方向面色微沉
第二年春,陆父将这位快憋屈成了哑弹的儿子送到了军中,跟着他困在这京城可没什么出息,儿子这身天生神力了不能被浪费。
战场上刀剑无眼,可留在京城躲着这无形的暗箭也不是易事,倒不如去拼出一条生路。
陆母寡言,她疼爱着她的每个孩子。
可对于身为将军的她,疼爱的方式可能与其他人不同。
她认为,教会她们如何在战场上活下来,并且活的像个样这便是她身为母亲最大的宠爱,可想而知,陆家的几个孩子是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陆母对于这个自小便不跟在她身边的儿子是有些偏爱的,只不过因为相处的少,两人看起来有些生硬。
陆卿之则丝毫不在意这位不太熟的将军母亲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到达了一片新的、从未见过的天地,看着母亲盔甲上的血,少年陆卿之歪了歪脑袋。
他往日只听说自己的母亲是个将军,自己的姐姐哥哥和邻居家的婶婶姨姨们也都在上场杀敌,杀敌,杀的不就是人吗?
陆卿之鬼使神差的问:“杀人是什么感觉?”
陆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再多的回复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自己去亲身体验才能感受到其中的答案。
隔天的陆卿之挥舞着手中的长枪,脸上温热的血液告诉了他答案,第一次上战场的慌乱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多想。
晚间躺在大通铺上,漆黑的夜里,他隐约能看见隔壁抖动着的被子,仔细一看,说是有不少人都是这个状况。
他知道他在哭,也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哭出声,在军营里上个战场回来哭哭啼啼,往重了论是可以算他扰乱军心的。
陆卿之抬手摸了摸脸颊,明明已经洗净,可他还是感觉有种挥之不去的粘腻温热缠绕着他,鼻尖好像还能闻到那股腥臭,耳边也回荡着那些血液喷涌而出的声音,他看着微微抖动的手,想着:其实杀人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怖。
往后的每一天,他渐渐没有时间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每日的疲累与麻木让他能够遇到敌人,就手起刀落将那些人当作瓜菜剁吧剁吧送回老家。
就像他的母亲和他说的,你多杀一个人,我陆家军就能少死一个人,他的每一刀都砍在敌人身上,让他们毙命的同时,看着活下来的战友,心中渐渐也能获得了一丝宽慰。
从小兵到百长,到千户,到副将,到小将,到成为他母亲陆大将军手下的得力干将,掌管一方的将军,都是一件件军功、一条条人命累起来的,他慢慢的也如其他战友一般开始犯起了头疼的毛病,只不过他从小就能忍,也从未和其他人说过。
就在他想停下来歇歇的时候,噩耗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