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建数年，归来仍是刀耕火种。
温玉辛和陆卿之踩在泥泞地，面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墙、茅草屋，仿佛哽了一口气在胸口。
这比当初晋州的情况还不如，根据了解的情况，绵延几百里，很多地方都是无人区。
昼夜温差大，可以取暖的东西少，几乎绝大多数煤矿都掌握在权贵手里，普通人家要不就是拿钱去换，要不就是硬扛。
河流分支少，在此处定居的人多数选择居住在水源附近，依靠这条河养活了祖祖辈辈的人。
这里有一小部分临靠雪山，到了每年的六、七月份，山上冰雪融化，河流水量增加十多倍，有限的几条简易的公路就会被冲毁。
自身条件恶劣的同时，并没有多少人会费心种粮食，适合种植粮食的土地早就被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豪强瓜分。
普通百姓只能走另一条生路。
这里的牧草旺盛，草质柔嫩肥美，是无需她们精心饲养就会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大地的馈赠，因此她们大多放牧，赖以生存，但也并不轻松。
往常有过往的商队她们可以和商队买卖做生意，补贴家用，赚着零碎钱。
但从前几年开始，对外地的商队管制也严厉起来，几乎很少能看见有宁国的商人行走在这片草原上。
她们的生计被掐了一半，只能捏着鼻子按本地的大族的压低的价格卖给她们，普通的百姓越发活不下去了。
看到这里温玉辛和陆卿之也能猜到她们这几个国之前为什么热衷于掠夺，自己的国民压榨的多了，认为都是白得的，白来的得的多了，就认为全天下都是不要钱的，骚扰她国边境比进入自己家还自在。
也就是陆卿之这人硬刚，加上国力强盛，粮草充足，没有人拖后腿，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一番操作让她们灭了国。
这里的情况和宁国刚开始的的情况比较相像，除了部分存活下来的勋贵和她们的姻亲，没有人在乎这个国家的荣辱。
衣食足而知荣辱，肚子都填不饱就别谈那些虚的了。
百姓们被压的喘不过来气，巴不得这座压在她们身上的大山赶紧倒下，让她们也尝尝宁国的百姓过的滋润日子。
一听说是打败这边的五皇子接管这里，所有人没有害怕，只有激动。
被压迫的狠了，一点点的慰籍也够她们回味很久，晋州在这里已经被传成像是个圣地一样的地方。
她们是听说过晋州的事情，五皇子殿下能将晋州焕然一新，来到这里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面对这群“侵入者”，她们没有反抗，甚至主动的帮打开城门，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希望，希望她们往后的日子能过的好些。
本来想到处逛逛，可这里刚刚下过雨，土地泥泞，有的地方还有沼泽，只能先从公务、文书下手。
官署的记载并不完整，这里的材料甚至有很大一部分是从豪强手里拿过来的，需要结合在一起看，看的费劲。
等她们终于摸清了大概的情况，这场持续了三天的大雨也停下了。
陆卿之提笔写信骂宁帝，又是一块鸟不拉屎、民饥民乏的“宝地”，一时情绪收不住，从他记事起开始骂，桩桩件件，实打实写了一沓纸。
温玉辛在旁边看着，遇到夫郎格外激愤的地方还帮着附和一二。
闲事做完，二人开始想着如何将此地“盘活”。
他俩向窗外望去，这条城里最宽阔的大道也并不平整，边边角角砖石翘起，溅得行人一身泥水，都有些不忍直视。
“她们好歹，就是再小也是一个国，怎么连都城都这么磕搀，这路都修补不好，也不觉得羞愧。”
陆卿之看多了晋州的大路，乍一看这里，不仅是看不下去的事，也是觉得这伙人也真的就是一群吸血的水蛭，半点有用的事不做。
温玉辛皱着眉头想起了那一个个府上的金碧辉煌，小国的国库看着也是到处金灿灿，就是一分都没有花到百姓身上。
讥讽道：“要不是看到她们府上到处都是金砖，还真以为是穷的揭不开锅了。”
两人扶着额头，脑仁疼的不行，斟酌了半天在纸上列出几项：修路、分地、建城。
温玉辛单列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有印象的事项，开口道：“将晋州那边负责修路的人调来两个，另外砖厂和水泥厂也是，她们过来这第一个就交给她们了。”
陆卿之也想起几个能用的人才，她们如果继续呆在晋州，这辈子顶天了也就那样，没有什么晋升空间。
但到了这里就不一样了，干的好了，这个小国他都可以直接分给她，再请旨赐个刺史、知府之类的官衔，仕途直接进入正轨，且比旁人快了一大半。
是个明晃晃，但又无人能说出什么不对的捷径。
谁质疑，谁举证。
你觉得人家走捷径了，一步登天了，你来干，说不定还不如人家呢。
在他这里只看能力，什么资历、身份先往后排。
想到这里，陆卿之的思绪渐渐清晰，也学着温玉辛的模样另列出一张纸，记录这个。
“之前户籍干的不错的，这边也分来几个，让此地百姓重新列户入籍，再谈分那些能种地的和不能种地的地方如何分配，一人分多少。”
“建城……”二人异口同声。
这个城里除了少数几个还算豪华的府邸，看起来最体面的就是几个青石屋子了，别的都是黄土夹杂着稻草砌成的土屋和茅草房，看着都不成样子。
与其修整，还不如推倒重建。
但，建城…
这个是最不好办的，不管她们如今是否归顺，可终究得与宁国百姓区分开，再让之前攻打她们的士兵全权负责新城的建立，就有点不太合适了。
“斗米恩，升米仇”这句话有时候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大规模地征用士兵，那便只能征用百姓了，这样下来，光是酬劳都是很大一次消耗。
再加上砖石、水泥等等乱七八糟的，她们这打下来的国库都得用一小半。
更何况，国库这种东西，都是有大用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大肆动用，虽然这里现在也称不上是一个国家了，这库自然也就不能称之为国库了。
但毕竟不是晋州，不是私人的封地或者领地，任由两人想怎样就怎样。
不过…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块烫手山芋，在她们这儿可就不是那回事了。
陆卿之他姐是皇帝，一切都好说，一封奏折的事。
纵使朝堂上有大臣提倡重典立威，然而是或者否也不过是宁帝的一句话。
而且现在朝堂上也基本是与她们一条心的人，异议的人还是屈指可数。
陆家的天下，陆卿之打下来的地盘，想要置喙的人也要掂量掂量。
只能说派陆卿之来派对了，各种层面上的对。
温玉辛与陆卿之已经派人去周边购买粮食了，作为修路、建城给征用百姓的工钱。
大家日子都过不好的时候，粮食才是她们最需要的，银钱要排在后面。
“先从户籍开始吧。”
这里的户籍是指她们作为之前那个国家的百姓的身份已经不复存在，她们只要入了籍就是真真正正的宁国人，受宁国律法保护和约束，与千千万万个宁国普通百姓一样。
最先遇到的问题就是语言不通，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各个乡之间的家乡话都有可能有所不同，更何况是两国之间。
温玉辛找了许多本地人，与陆卿之亲自核验过，都是一些没有异心、能做事、肯做事的，对宁国也没有多么难以磨灭的仇恨。
都是第一次相处，相比温玉辛与陆卿之的坦然自若，她们就多了几分拘谨和警惕。
不过都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当务之急，是要将户籍先赶紧办上，统计人数，安抚百姓。
这是所有事情的第一步，也是后续事情的基础，做好这个才不担心出差错。
她们想争取在今年冬季到来之前让所有事情看能处理到哪一步，最起码，不能有百姓居无定所，路有冻死骨的情况发生。
光有本地人还不够，她们刚开始可能还行，到了后面看谁都什么都不懂，难免会有几个糊弄人。
陆卿之安排跟来的所有兵士学习这里的方言，自己拉着温玉辛也在闲暇时间陪着他们一起。
有人叫苦不迭不愿意学，就有人抓着绳子想往上爬。
谁都知道，被将军带出来了，但凡是能用到的，有点用的都不会被亏待。
不是他们不想一辈子当兵，可谁都知道这不是办法。
退伍回乡做个农妇／农夫，还是拼一把做个小官？聪明人知道怎样选择。
陆卿之瞅着她们热情高涨还有些诧异，要知道，往日让她们学几个字，识几个数跟害她们似的，怎么突然开窍了？
摇了摇头晃悠着，隔日将几个考核结果比较好的，安排到官署和户籍登记的地方帮忙。
都是他带出来的人，能扶一把扶一把，都盼着她们更好。
温玉辛还在跟路边的小贩扯着嗓子问这个苹果多少钱一斤的时候，陆卿之已经能与当地的人进行简单的交谈，并快速反问让对面的人满头冒汗了。
不得不感叹，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人与人的脑子也是。
温玉辛屁颠颠地提着刚买的苹果，洗好之后切成块端给陆卿之，看着他打包要送往京城的东西。
温玉辛插话：“小卿辛这次没跟我们一块来，多给他寄点这边的果干，比我之前在任何地方吃到的都好吃。”
陆卿之放下手中的活，尝着苹果，踢了踢她晃荡着的小腿：“你就不想小孩？就知道吃。”
温玉辛大喊冤枉：“哪里不想，我这不是想着他了吗？多给他寄点吃的，吃的时候还能想起我们，免得孩子年纪小，我们回去他都不认得咱俩了。”
陆卿之说起这个，突然觉得：“这怎么能够，再多寄回去几张画像，也好时时看着我们，要真记不得了，我还不如将孩子也接来。”
温玉辛连忙按住陆卿之拿起笔的手：“画像可以，但是孩子还是先别接过来了。
路途太远，这边白日与夜里的温差还大，冬日比北地还冷，这孩子刚刚学会说话和走路，经不起这么折腾。
要是实在想孩子，咱们也让皇姐她们多寄一些这孩子的画像。”
不是她说，这路途千里，一冷一热的，再强健的孩子都得小病一场，她们不能冒这个险。
温玉辛好说歹说打消了陆卿之接孩子过来的的打算，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随意在舆图上指出了几个地方，问他在那里做砖厂和水泥厂怎么样。
陆卿之议正事之前还不忘先将苹果吃个一干二净
喝完了温玉辛递过来的茶，毫不客气的否决了她刚刚选的几个地方，又在舆图上圈圈画画，召来从晋州来几个人确认了一下，安排人开始建厂。
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用在哪里都不算错。
户籍已经将人群比较聚集的几个地方都完成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在少数，住的也远，需要派几个人专门去做这件事。
她们也已经启程，派了几队人保护，预计这个月月底就会回来。
城中大路小路修得热火朝天。
凡是家里有青壮年的，除了一开始谨慎一些的不敢加入，其他的大多都加入到这个队伍当中。
所有人都诧异她们得毫无芥蒂，可当她们看见这些人光有骨架大，身上瘦的只见皮包骨头；还有一些人身上能看到这样那样的伤痕，便觉得，都在情理之中。
先国没拿她们当人，她们也没拿这里当自己的故国。
京城的书信到了，驿站专门送到了住处。
这些年了，温玉辛之前总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做母亲了，虽然说不上疏忽孩子，可考虑什么事情还是先将陆卿之放在前面，然后再思考其他的。
当她与陆卿之凑在一起看着京城送来的这孩子过他祖父生辰的小画像，上面喜庆的小娃娃仿佛跑到了她面前，叫她母亲，她的想念来的迟钝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