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渚泓毕竟是储君，不能离开京城太久。
小太女抱着奶香味的弟弟，坐在炕上暖融融的，在这里度过了她到北地的第一个寒冬。
她从未看过这么大的雪，簌簌的落下，铺天盖地，让人感叹又敬畏。
这里的风都是冷冽的，吸一口气整个鼻腔到喉咙都能感觉到明显的寒意。
陆渚泓看着她们等雪停，见怪不怪地熟练拿出清理雪的工具，分工明确。
有的人攀上屋顶，一步一步将积雪扫下；有的人在门口清出走道，堆成个大雪堆，还能手下不停地和遇见的邻里打个招呼。
远远望去，一队人井然有序的从远处慢慢驶来，开出一条大道。
那应该是官署派出来的人，穿着一致的衣服，做着相同的动作，不时的有百姓加入到其中队伍，让这场雪灾显得不那么令人恐惧。
清早，大雪封住了路，那会儿扫雪还没开始，有官署的官吏从雪中蹚过来和温玉辛她们汇报今年的情况，不是一个好消息。
“北地大雪，比去年的要大的，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闹雪灾了。”
天空雾霾霾，灰暗的像太阳西沉，温玉辛和陆卿之对此早有准备，按照之前的计划，向天上发射了一枚烟花。
温玉辛转过身来安慰满脸是汗，浑身还冒着热气的官吏：“放心，早有准备，城外的兵士时刻准备着救灾，也向各地发过公文了。必要竭尽全力，将雪灾的损失降到最低。”
陆卿之看着官吏还有些担忧的样子，难得出言宽慰：“靠着老天奶，老天奶也不能天天给好脸色，不能有点天灾就唉声叹气，要相信今年的雪灾我们能承受的住、能跨过去。就当是“瑞雪兆丰年”的吉兆了，明年定是个丰收年。”
官吏敢大着胆子自告奋勇从老远的地方搜集各地的信息，就这么一个人冒着大雪到皇子府，就不是一个不能担事的人，当下收起忧虑，说出的话也带着些意气豪情。
“对，瑞雪兆丰年。老人讲的话总不会出错。”
温玉辛知道陆卿之虽然嘴上不说，可也还是担心各地的情况，召来侍者问了一下道上的雪清理得怎么样了，打算等会她与陆卿之一起去看看。
陆渚泓从刚刚的兴奋中醒过神来，感觉到了大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听着她们的话，也在脑海中走了一个模糊的概念：这是雪灾啊，大雪是会死人的，而且是不少人。
看着外面满天的雪花，陆渚泓的心里好像也没有了方才的欣喜，仿佛这些白色的、轻飘飘的、容易融化的雪是杀人的利器，正在，或者说已经在收割着百姓的性命。
在温玉辛和陆卿之出门的时候，她跟了上来，拽住了陆卿之的衣袖：“舅舅，我也想去看看。”
“你第一年来北地，现在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不可以到处乱逛，身体受不了很容易生病，听话，在家等着。”
陆卿之不是没想过带上她，可第一年来到这里，还是个孩子，太容易出事了，对她来说连个风寒都有可能是要人性命。
再陪着她们出去，回来至少得是个风寒入体，她们不能冒这个险。
哀求的眼神看向舅母，但一直心软好说话的温玉辛也拒绝了这个请求。
“渚泓，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的身份就认定了，一些事情，执意去做就可能会给别人添麻烦，你懂了吗？”
时间紧急，来不及多说，她得让这位小太女知道，关心百姓的安危是件好事。
但是得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条件下，眼下显然就不是一个恰当的时候。
虽然小陆渚泓可能也从小习武，有着一个相对强健的身体。
但这并不意味这她能从一个相对没那么冷的地方，适应一个与她出生以来生活的地方温差极大的地方，还是本地人都受不了的那几天。
而且以她的身份，万一出现意外，不说她和陆卿之有多么愧疚，就是把她送来的皇姐也得整日活在痛苦之中。
更何况她还是个太女，她若夭折，不说朝廷上下动荡，便是宁国上下也要受到这样那样的影响。
总的来说，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温玉辛摸了摸陆渚泓的头，带头走在了陆卿之的前面。
陆卿之回头望向还有些懵懂受伤的小太女：“你有这个心是好的，我很欣慰你在这个年纪就能作出这样的决定。
你要知道，在这件事情的决定上，你没做错，我和你舅母也没做错。
好了，回去陪陪卿辛，其他的事回来再说。”
一行人离开，小陆渚泓注视着她们，似懂非懂地回忆着她们刚刚对她说的话，回到房间陪着小卿辛乖乖等她们回来。
准备的充分，大家早有准备，加上各家各户条件宽裕了很多，也都有钱修整房屋。
因此并没有人因为房屋被雪压塌受伤、丧命，现在土炕也普遍到几乎人人家里都有，所以连冻死的人也减少到屈指可数，这还是因为各种意外情况造成的。
有酗酒醉倒在街边的，不愿意住在养老院里自己独居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温玉辛仔细看着这些因为各种原因成为这场雪灾唯有的几个伤亡，扶着额头叹气。
小陆渚泓捡了个没那么忙的时候，担忧的问她那些同窗好友家里有没有出事。
温玉辛和陆卿之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柔软：“放心，都没出事，我们找官吏都确认了一遍。”
小陆渚泓高兴的使劲点着头：“那就好，那就好。”行了个礼蹦蹦跳跳出了房间。
温玉辛捣了一下陆卿之的胳膊：“我那天是不是太凶了，说话太重了，这孩子怎么看着有些谨小慎微？”
陆卿之顺着她的力道倒下又扭过来靠着温玉辛的肩膀：“我觉得没什么，你要是实在担心，那就再找她聊聊。只要记住她是太女，平常可以把她当作孩子，有时候却不行。一堆文武双全的大臣围着教着长大的，她比你想象中的更懂事。”
“唉，好吧，我找她聊聊，要不然心里总有个疙瘩。”温玉辛回想那天比较着急，语气确实不太好。
小陆渚泓直到继位之后很久都记得那天，满脸愧疚的舅母敲开了她的房门，语重心长的和她聊了一个时辰，最后摸着她的脑袋。
“渚泓，我和你舅舅都相信，你会是一任不亚于你祖母和母亲的明君，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有一天你能很好地保护自己，并且有余力保护其他人的时候，就可以坚定地选择某个方向，没有人能阻挡住你。
在此之前，我们也不需要低调、蛰伏、小心谨慎，不要失了你的锐气。
你是储君，宁国未来的君主，你需要坚定的表达出来自己的想法，没有人会因为这个责怪你。”
小陆渚泓有的地方懂了，有的地方没懂，但她将这段话记在了心里，记了很长时间。
温玉辛叫来了负责这件事情的官吏，给一些人家中送上一些补贴，数量不大，但是也够一个普通的百姓办一个比较体面的丧事了，这也是她们能为这些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摸着定定看自己批公文的小陆渚泓毛茸茸的脑袋，自从上次和她说清之后，这孩子又比之前懂事不少，该玩还是玩，但刻苦了许多。
这里的冬天总感觉比别的地方长了很多，春耕也比其他地方迟。
来年开春，带着小太女看了看各地的春耕，温玉辛和陆卿之亲自把她送回了京城。
她们看着小太女，因为整个冬天，出门并不多，她的肤色改善了很多，但也和白沾不上边，二人有些心虚的将孩子放下，和陆母陆父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京城。
陆卿之每次瞅着这个黑炭外甥女，都好像噎了一口气在胸口，又想笑又好气。
这次回去果不其然，后脚就收到了皇姐的信，怪倒是没怪她们，就是整页纸，有半页都是在笑。
打听着问秘诀，是怎么把小白鸡似的陆渚泓养的如此有大女子气概，回来说话都豪爽了许多。
温玉辛笑趴在陆卿之身上：“卿之啊，咱们这位皇姐也是个妙人，哈哈哈哈。”
陆卿之也没想到是这个走向，捧着书信哭笑不得。
原本以为平静的生活就会这么继续下去，京城的一封急召又让她们马不停蹄的赶了回去：皇姐，也就是新宁帝陆云突然昏迷不醒了。
由于怕引起恐慌，她们回来也都是秘密进行的。
房间里陆云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但看着并没有太糟糕。
陆母陆父守在一旁，脸上都有担忧，但是没有伤感，温玉辛和陆卿之也都大概明白是个什么情况了。
有危险，但是应该不危及生命。
“太医怎么说？”默默无声了一会，陆卿之看着姐夫问道。
姐夫也并不是个只会抹泪的男子，虽然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望着风尘仆仆的弟弟弟妹：“太医说查不出来，看情况应该是中毒了，她们正在想办法治。”
在场的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听说，反应没有那么大，陆卿之听到这个结果，咬牙切齿地重复：“中毒？”
憋着火气问：“谁下的毒？可捉到了？”
“死了一个，捉到了两个，那两个死活不开口。”四皇女陆和接话，这个事情是她负责的。
陆卿之拂袖，快步走了出去，翻飞的衣摆打出风声：“我去审问。”
陆卿之没让温玉辛跟着，说是血腥味太重，闻着怕温玉辛不舒服，她也顺着他的话留了下来。
她明白，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面目狰狞审问别人的样子，虽然她觉得没什么。
温玉辛环视屋内，没看到小太女：“姐夫，渚泓呢？”
姐夫擦了擦眼角的泪：“孩子太小，没让她知道，在自己屋里读书呢。”
温玉辛欲言又止，却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和陆母陆父说了一声就去陪这位小太女了。
路上四皇女追了上来，她的目光打量着温玉辛，并没有恶意。
“四皇姐，怎么了？”温玉辛也不能让两人干走着，虽然没有寒暄的心情，可还是礼貌的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以为你会选择陪屋里那群人，没想到反而更担心孩子。”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怪，补了一句：“我看着她们担心、忧虑，可又犯了老毛病，就像是当年母亲父亲对待我们那样，她们现在又用这招对待自己的孩子。”
说完又喃喃自语：“瞒着孩子就是对的吗？”
温玉辛有些诧异，她和这位四皇姐的接触并不多，只记得和陆卿之成婚之前，她单独找到自己，警告她要是不好好对待陆卿之，她会杀了她。
彼时的温玉辛并不觉得那是威胁，反而认真的答应下来，又立了个誓。
如今听到四皇女这样说，她的心里感觉到了一丝怪异：这位四皇姐怎么感觉有点…病娇？或者说缺爱。
这不像是她这个年纪会有的特性。
温玉辛转过身认真的看向在自己旁边面露伤感的四皇女：“不管怎样，她们这样做的初衷是不想要孩子担心，也是因为焦急慌乱怕自己不能顾及的了孩子。
不能说对，也不能说不对。觉得错了说出来，让她们改了就行。我们也不是当初的孩子了不是吗？”
陆和看着这个清逸温和的弟妹，也终于明白了些，和自己极为相像的弟弟为何会选择她。
“确实，我们也不是当初的孩子了。”
二人来到太女府，一路都很顺畅，可入了内殿察觉了点不对，这里太安静了。
陆和虚握腰间的长剑，和温玉辛一同挑开门帘，就看到有个黑衣人裹携着昏过去的陆渚泓翻窗就要逃出去。
身侧吹起一阵风，陆和上去与黑衣人战在一起，但因为担心伤到孩子，顾手顾脚地施展不开。
温玉辛虽说也习武，但摆在这里显然是不太够看的，二人的武器相撞的火花，铿锵的声音，能看得清她们的走向就已经让她应接不暇。
她慢慢靠近，作为一个出了名的小白脸，这个刺客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刺客没理会狗狗祟祟在她周围试探着的温玉辛，一心应对陆和，被缠的不行，索性直接拿怀里的小孩去挡，这下陆和黑着脸也不敢随意出手了。
“放我走，这丫头还能留一命。”说这话的时候束缚着陆渚泓的手不松，意思是带着她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