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仙河其实看上去只是一条很普通的河。
丝毫看不出它具有连接仙界和下界的奇特能力。
河宽百丈，岸边河水清澈见底。
平常，落仙河附近人迹罕见。
毕竟绝大部分仙人，好不容易修炼到了仙界，得道长生，又怎么会考虑重新回到下界呢。
其实落仙河还有另外一个外号，叫堕落之河。
仙人们都很忌讳这条河，生怕一旦靠近它，会被河神卷入其中，莫名其妙就会重落下界。
这等风险，所有仙人都不愿意承担。
于是除非是下定了决心要下凡的仙人，这里几乎是一片禁域。
张正天站在宁羽衣身旁，看着清澈的河水缓缓而流，心中却思潮澎湃。
“值得吗？”
宁羽衣再问了一次。
“值得。”
张正天的回答依旧毫不犹豫。
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眼神终于平静下来。
这一天，终于到了。
越过了千年时光。
踏遍了千山万水。
历经了千难万险。
尝尽了苦辣酸甜。
蹉跎了岁月。
惜别了青春。
再回首时，已是白首之身。
宁羽衣不再说话。
一句“值得”，就抵得上千言万语。
曾经的那个少年，究竟经历过多少风雨，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仅仅只是联想一二，便让人泪流满面。
张正天从衣领处抓起那个小瓷瓶，握在掌心，轻轻抚摸。
“姐姐，多年未见，不知道还记得我吗？”
另一只手按向地面，一个复杂的法阵随着他的仙力注入，逐渐成型。
宁羽衣看了他一眼，果断飞离法阵的范围。
地面上，出现熟悉的字符。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宁羽衣嘴里喃喃念道。
这九字真言，他最为熟悉不过。
没想到张正天的复活法阵，居然也是以九字真言为引。
张正天放开握着小瓷瓶的手。
小瓷瓶自行飞起，飘向法阵中央。
张正天连忙手捏法诀，全力施展仙力。
金仙境界的仙力何等磅礴，引动四方灵气汇聚而来，犹如一场风暴。
要不是落仙河附近人迹罕至，恐怕已经引起其他仙人的注意。
法阵仙力浮动，如水珠凝聚，向小瓷瓶不断靠拢。
张正天的脸上很快就露出吃力的表情。
满头大汗。
宁羽衣看着他，心中不由得一紧。
张正天正在透支他的生命力。
虽说仙人寿命无限，但生命力却是有限的。
简单点说，如果生命力强大，那无限的寿命中，就会无灾无病，活得健康自在。
但如果生命力被透支过多，就会衰老虚弱，成为那种病恹恹的状态，无限的寿命反而变成了被无限的病痛所折磨。
随着时间的延长，张正天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吃力。
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的面目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从一个中年人的模样，逐渐变得衰老。
比之前的模样还要衰老许多。
莹绿色的生命力，不断凝聚在小瓷瓶的四周，将小瓷瓶包裹在一片绿色当中，犹如含苞待放的花蕾。
“开。”
张正天艰难的吐出一个字。
小瓷瓶的瓶盖飞起，封印解除。
接下来的这一刻，莹绿色的生命力和磅礴的仙力就像是被黑洞吸入一样，被疯狂卷入小瓷瓶里面。
宁羽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心中却不自觉的泛出浓浓的哀伤。
天道规则，人死不能复生。
尤其是毫无根基的凡人，一旦死去，三魂七魄就将被幽冥黄泉吸走。
张正天现在所做的，却是大逆不道之事。
真真正正的逆天而行。
他倾注金仙的全部生命力，还有全部仙力，只是为了将姐姐的三魂七魄重新滋养而活。
愿意付出这等代价，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也是宁羽衣愿意帮助他的原因。
可是帮了他，也失去了他。
一位好朋友，眼看着就要堕落凡尘，自此永别。
宁羽衣注视着张正天。
回想起两人最初的相遇，忍不住嘴角重新微微翘起。
自己为什么要伤感呢？
张正天正在做他最渴望做的事情。
实现他最期盼的愿望。
还有什么会比这更值得庆贺的事情吗？
自己应该替他高兴才对。
人生在世，得一愿足矣。
长生却无法满足，反而最痛苦。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回魂术，卍解！”
张正天忽然大喝一声。
言出法随，所有的仙力和生命力都被一口气封入小瓷瓶中。
瓶盖重新盖下，封印。
地面的法阵随之消散无踪。
结束了。
宁羽衣眼神不由一凛。
张正天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他的样貌，此时衰老如百岁老叟，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
重重皱褶间都是豆大的汗水。
他身上的长袍，早就被汗水浸湿。
现在的他，却无力再用仙力去蒸发了。
宁羽衣走过去，伸出手，释放出一股仙力，将他的衣服弄干。
“谢谢。”
张正天艰难的道谢了一句。
他的声音变得苍老且虚弱，就像是一个即将踏入坟墓的老者。
宁羽衣问：“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张正天笑笑，抚摸着小瓷瓶：“没有了，我现在就得下界去了，要不然时辰一过，就要前功尽弃。”
宁羽衣点了点头：“那去吧。”
张正天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到他手上。
“这是我用神算术计算出来的一个因果，应该对你有所帮助，也算是我离开仙界前最后的礼物。”
“谢谢。”
宁羽衣没有马上看信，而是先放入怀里。
“我走了。”
张正天转身就走，步伐缓慢，却坚定。
宁羽衣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进落仙河中，身体逐渐浸没在水里。
忽然，张正天举起一只手，对他挥了挥。
“可惜，原本我还想请你再吃一次烤鸡……”
宁羽衣用力抿紧了嘴唇。
“再见了，我的朋友。”
张正天一头扎入水里，消失不见。
……
东州，万物复苏。
三界大战已经结束了好几年。
原本逃难的百姓已经陆续重回故土，重建家园。
这一天，小镇上的一户富人家里诞下了一名幼女。
富人大喜，满月之时摆下盛宴，邀请镇上全体居民一起庆祝。
宴会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泪流满面。
他看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娃，在心里叫了一句。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