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作义和十一赶到医院时正巧遇到在病房门口的陈颂。
陈颂主动地说明情况:“刚才二小姐忽然心跳暂停,我们抢救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
李作义黑着脸,问:“她还有醒过来的可能吗?”
“我不敢打包票,这件事一是看二小姐的意志是否强大,二是看运气。”
“……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请便。”
病床上的人骨瘦嶙峋、面黄肌瘦,为了方便照料,长发被剪到齐耳,显得更没生机。
李作义就在病床旁默默地看着她。
十一在身旁陪着李作义,看着他的侧影,乍一看与平常没什么不同,却莫名觉得沧桑了许多。
他跟随老爷多年,肉眼可见二小姐现在的模样对老爷的冲击很大。
陈颂往里面偷窥了几眼,感觉李作义眼底流露出来的悲伤并不是伪装出来的——更何况他没有伪装的必要。
真是个猜不透的男人。
半晌,李作义轻声说:“十一,你知道她们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十一略微吃惊,回道:“老爷,我和你一样,是看着两位小姐长大的。”
“是啊,我看着她们长大的。”
“老爷……”
“我们李家,大概是有什么诅咒吧。当初我哥哥为了家产,想要害我,结果栽在我的手上。现在为了家产,我又要加害我的女儿,要是这是个轮回,我很快就会命逝在她手上吧。”
“老爷,你多虑了。”
李作义猛地摇摇头,茫然地踱步了一会儿,走到床头柜处,取出那张照片。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季雅音应该恨死我了,她救了一个白眼狼,一个祸害她女儿的白眼狼。”
十一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李作义就僵在原地,盯了好一会儿照片,最终把照片塞回去,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十一离开了。
他没有回公司,而是开往一个墓园。
十一感到震惊,这是自老爷发现夫人去世后第一次踏入夫人的墓地——虽说这只是一个衣冠冢,夫人真正的骨灰埋葬在锦城的大地中。
十一曾问过为什么,老爷回答说害怕夫人孤独,想要带着她一起来云城,可动土会打扰逝者的安宁,便只好起了一个空坟。
李作义两手空空,来到季雅音的墓前,笔直地跪了下来,一言不发。
十一跟在他身后,默默地站着,他知道此时老爷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天空响起轰隆的声音,突然就下起了瓢盆大雨。
十一拉着李作义的胳膊:“老爷,我们先去避避雨吧。”
李作义甩开他的手,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人倒在草坪上,他单手撑着地,直起身子,依旧笔挺地跪着。
十一见他那么倔,叹了口气,跑出墓园,没多久就找到一家便利店买了一把伞。
奇怪的是,他一出便利店门口,雨就小了,等到了墓园门口,雨就完全不下了,从云层中突破出来的阳光打在墓园的招牌上。
李作义站在门口,身处阳光之下,浑身湿漉漉得狼狈极了。
十一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老,老爷。”
李作义抬头看着天,眼珠清明:“这是季雅音对我的惩罚,她在告诫我善待她的女儿。”
十一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所以呢?”
“我想通了,回家吧。”
十一看着老爷前行的背影,不免感到悲哀。
虽然老爷阴晴不定,许多决策他并不认同,但那都不全是老爷的错,老爷遭受了那么多,他从小陪着老爷长大,着实是心疼的。
希望老爷真的想通了,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不负所剩无几的时间。
下过雨的天空格外晴朗,阳光灿烂。
李作义回到李家时,只见沙发上一抹倩影——她的头发随意地用一根朴素不过的黑色皮筋扎着,脸侧碎发很多,阳光下变得更加透黄的琥珀色眼瞳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捧着的书本,嘴角似有似无的微笑更添一份温婉。
“小音。”李作义情不自禁呼喊出这个名字,随后便朝着那人跑过去。
连十一都为之震撼,向来不信神佛的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回魂。
莫不是夫人听到了老爷在墓前的心声,特地回来看看他。
这样的想法只存在了一秒就被理智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那人也转过头来,眨了眨眼,适应了阳光才逐渐看清李作义的脸,眼神中多了一份厌恶之情。
然而李作义并没有留意到她表情的转变,一个急刹车停在她面前后便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诗雅合上眼睛,再度睁开时下巴也跟着抬了起来,满脸疑惑的神情:“父亲?”
“……小雅。”李作义尴尬地苦笑了一下便再也维持不住面部表情,背过身去。
十一看到老爷脸上浓浓的失望与哀伤,心也跟着揪起来。
李作义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眼中含泪,声音也带着哭腔:“小雅,爸对不起你,这些年辛苦你了。”
语毕,他朝李诗雅鞠了个躬。
李诗雅吓个不轻,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去扶他起身。
李作义眼眶湿润了,模糊的视野中,李诗雅的影子与记忆中季雅音的身影重合起来:“今后爸会好好对你,爸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儿,请你原谅爸所做的一切。”
李诗雅皱起眉头,看上去十分疑惑:“爸,你在说什么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家,为了你们,我是自愿的。”
李作义的目光紧锁她,一笑:“好孩子,以后别跑那个什么基地了,在家好好住。”
李诗雅乖巧地点了点头。
李作义放下心来,带着十一回到书房。
李诗雅一路目送到他们进房,在门关的那一刻她冲进一楼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挤了挤一旁的洗手液,反复揉搓清洗,把手都给搓红搓疼了才罢休。
他刚才那番话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真叫人恶心。
李诗雅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表情像是看到呕吐物一样满是嫌恶。
刚才她演技应该还不错吧。
楼上书房里,李作义失魂落魄地坐在办公椅上,头依靠在椅背上,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十一为他倒了杯热茶:“老爷,您对我说过,大小姐可能已经发现二小姐的事了,可我今天看她的反应,她似乎并不知道,她依旧爱戴您。”
李作义的视线落在那杯茶冒出的蒸汽上:“嗯,我知道。”
十一不明白他的态度:“所以……”
“她不知道。”李作义合上眼睛。
“那……我们要不要如实把二小姐的情况告诉大小姐,我们可以说二小姐是从楼梯上摔下去了,让大小姐去医院看看自己的妹妹吧。”
“不好。”李作义睁开眼,直起背,饮了一口茶,悲观地说:“我已经没多久可以活了,等我死后再告诉她吧。”
十一当即驳回他:“怎么会呢,老爷,您可以再撑几年的。”
李作义冷笑一声,没有回他的话,随即挥了挥手让十一离开。
他最近总是做梦,梦到季雅音来找他了——他对自己的身体还不清楚吗?几年?几个星期倒还差不多。
十一看着老爷,不知该说什么,低着头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