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镇外,守备军营地,一间军用帐篷里。
青年军官楚天阳面色铁青地坐在椅子上,桌上摁了免提键的电话,安静得就像已经挂断了似的。
过不多时,这台老式电话里终于响起周秘书的声音。
“联系过医院那边了,暂时抽不出人手,再等等吧。”
“等不了了!”楚天阳皱起眉头,沉声道:“集镇这边的情况很不乐观,三天前生病的人数只有一百多个,到今天已经快上千了。短短三天时间就...”
“情况你已经说过了,我也已经向守备官大人汇报过了,用不着重复再重复。”
周秘书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楚少尉,你也要体谅了一下。连续两个月的雨季,壁垒里也有不少人生病,两家大医院自己都忙不过来,上哪抽调医护人员去集镇?”
“壁垒人的命是命,集镇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楚天阳的声音虽然很低沉,但语气却透露出了他心底的愤怒。
“注意言词!”周秘书警告道:“楚天阳,你是不是真不想在守备军里混了?你好好想想,自己为什么会从壁垒里被发派出去?听说前几天,你因为一个流民和你那边的一个中士起冲突,还把人家给打了。你知不知道那家伙的姨父是财税司的副司长...”
楚天阳冷声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周秘书都快给气笑了,似乎是在电话那边深吸了一口气后,沉声道:“老楚,你再这么折腾下去,我可真保不住你了。那个副司长已经往守备官办公室跑三、四趟了...”
“我知道。”楚天阳打断周秘书的说话,深吸一气强压下心头怒火,一字一句道:“老周,谢谢!”
很少人知道楚天阳和周清从小就认识,二人曾是非常好的小伙伴,直到少年时期楚天阳去了军校,而周清则跟随父母前往主城生活,才断了联系。
两年前,楚天阳被调到128号壁垒守备军,此时的周清也刚从主城跟随那位新上任的守备官大人,来到128号壁垒。两个儿时好友,相隔十年再次相遇。
楚天阳为人刚烈正直,有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正义感。而周清则在主城成长为一个圆滑世故、城府颇深的政客。
这二人若是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一个好比英勇无畏的古代武将,一个则是权衡利弊的心机谋士。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根本不可能玩儿到一块去,但二人私底下关系其实很不错,只是在外人面前从来不会表现得有多熟络。
周秘书像是没想到楚天阳这个铁头居然会对自己说这种话,有些意外之余也感觉到楚天阳似乎真的有了去意。
“你给我交个底,是不是真不想干了?”
楚天阳沉默了,他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军人,可当他得偿所愿考进军校、穿上军装,来到128号壁垒守备军营之后,他却越来越不开心。
看着那些本应该守护壁垒人安全的守备军,吃拿卡要时的嘴脸,楚天阳心底的梦想如开裂的冰面一般,没有声音却震耳欲聋。
对于那些人来说,集镇人就是猪羊,工厂里的劳力是牛马,他们的命不值一提。
当他亲眼看到张东达把那个流民少年,虐打得不成人样还以此为乐时,楚天阳仿佛看到自己心底仅存的那一丝火焰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了。
“为什么?”楚天阳问。
张东达甚至连装都不装一下,嬉皮笑脸道:“不为什么,就是看这小子不顺眼,想整死他。”
“这是一条人命。”楚天阳说。
张东达一脸无赖地嘲笑他,装什么装,你不收好处?你不吃拿卡要?你这么清高,当什么守备军?去当菩萨啊。
周遭一群军汉跟着哈哈大笑,张东达又说:“你这种人就算当菩萨也是泥菩萨,自身都难保,还特么充什么英雄好汉。”
楚天阳不是容易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莽夫,但那一刻,他怒不可遏地挥出了一拳。
那一拳打在张东达脸上,打断了那个兵痞的鼻梁,也打碎了楚天阳身为军人的最后一丝骄傲。
他轻轻叹了口气,平复翻涌的情绪,冷静克制地说道:“老周,不管用什么办法,给集镇这边调点药过来。就当,帮我最后一个忙!”
电话那头的周清沉默了两秒后,答应会尽力而为。
事实上,不是周清不想帮,他也知道一个集镇三天内有上千人病倒,很可能是传播性疾病。但他有什么办法,壁垒里的医院是不可能出壁垒去治疗集镇人的,而药物别说是在外边了,就是壁垒里也很紧张。
挂断电话后,楚天阳起身戴好军帽,整了整自己的衣摆,疾步走出帐篷。叫上司机,跳上吉普车,朝集镇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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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镇只有一条大路能通车,左右两排砖石房算是面门,后头全是乱七八糟、胡乱搭着的窝棚。
吉普停在集镇正中央那条大路上,楚天阳跳下车后直奔诊所。
走到一半,远远就看到诊所门口排着长龙。生病没生病的集镇人,就像在供水点打水似的,很有规矩。
“他们在干嘛?”楚天阳有点迷茫。
随行的两名年轻守备军士兵,手里提着从守备军营里私自带出来的军用药品,也是一脸迷惑。
接连三天,楚天阳都来过集镇,昨天还看到不少人堵在诊所门口求药。老医生被逼得没办法,直接把门一关不出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那个老医生平白无故变出药来了?
楚天阳心底越发迷惑了,走到近处便发现排在诊所门口的居民,人手一张小纸片。
名叫严小荣的士兵,很有眼力见地走过去从一个男人那里要来纸片。
只见,上边写着‘029’三个数字。
“你们在这干嘛呢?”严小荣问道。
男人抱着肚子,面色惨白道:“排队叫号。”
“叫号?叫什么号?这是诊所,又不是厕所。”
显然,严小荣看着男人抱着肚子一副快憋不住的样子,还以为他要上大号。
排在队伍前边的一个大妈,赶忙解释道:“军爷,俺们这是排队等大夫看病开药咧。”
看病能理解,可是开的哪门子药?
楚天阳知道傅大夫这里昨天就没药了,不然,他也不会心急火燎地给周清连打五个电话。
“哎呀,楚少尉,您来啦!”
楚天阳正纳闷,却见卢四从诊所里头走出来,满脸堆着感激又讨好的笑容,将他迎了进去。
然后,楚天阳就惊诧地看到,那个流民小子坐在诊所唯一的问诊桌旁,一手拿着只小药瓶、一手捏着根压舌板,煞有介事地说着什么。
而那位正牌大夫傅青河却站在旁边,像个护士似地端着装压舌板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