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没有自然,到处都是人为的自然,马路上的行道树,站起来都是一样的直,一样的高,碗口那么粗,一根木桩子,顶着帽子一样的一簇绿叶。
上午还在下雨,一个下午太阳的蒸腾,晚上已经看不到下过雨的痕迹,只是夜风凉爽了一点,也仅此是一点而已,不信你看看路边撸串的光膀子男人就知道了。
陈莉突发好奇心问徐长富:“你有没有这样光着膀子,挥汗如雨的划过大拳?”
徐长富带着一副半框眼镜,看起来温柔又斯文,干干净净的老干部,怎么也和光膀子喝大酒联系不起来。
他慢条斯理的啃着一根羊肉串笑着说:“还真有过。”
陈莉说:“啥时候?你说说。”
徐长富就笑了,不好意思的笑,他说:“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一个宿舍八个人,何蔚然是我们几个当中学习最好的,家庭条件也好,人也活泼,可惜,人早早就走了。”
徐长富突然陷入悲伤中,陈莉端起啤酒,伸手过去碰了他的酒一下,他回过神,冲着陈莉感激的一笑。
徐长富放下肉串签子问:“说到哪了?”
陈莉笑着说:“你是啥时候脱的衣服?”
徐长富恍然大笑:“那个时候都年轻,半大小子,何蔚然谈了一个女朋友,也是外科的,同系不同班,有一天晚上何蔚然在宿舍宣布,说那天是女孩的生日,他要跨过里程碑的一步,要和女孩亲嘴,宿舍里一片起哄声,有的说他能亲上,有的说亲不上,后来就打赌,何蔚然请客,学校门口路边摊,输的就全程光膀子吃喝,接受全校男生女生的注目礼。”
陈莉说:“哦,你输了啊?那你是赌的亲上还是没亲上?”
徐长富说:“当时宿舍除了何蔚然,剩下的都赌的他能亲上,何蔚然家庭条件好,平时出手大方,人长得也好看,又风趣幽默,本来有两个说亲不上,一看那架势也改了口,一宿舍的人都起哄,他信心满满的约会去了。”
陈莉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说:“没亲上啊?这个何蔚然剃头挑子一头热吗,女孩不喜欢他啊?”
徐长富说:“也不是不喜欢,那女孩也是很优秀的,不然何蔚然也不会看上她,本来两个人谈的蛮好的,我们那个年代跟你们不一样,大部分都比较含蓄。”
徐长富和陈莉又碰了一下,小抿一口说:“他们俩谈了有一段时间了,一直都挺好,偶尔牵一下小手,那天晚上何蔚然请女孩子吃饭,吃完饭送她回宿舍,两个人走在路上,气氛浪漫,走到一片树的阴影处就站住了,两人就那么站着,何蔚然想到自己还带着任务呢,就一把拉过那女孩要亲,女孩就推他,一推他,他上劲儿了,搂住不松手。”
陈莉急的:“急死人了,然后呢?”
徐长富说:“然后,一把手术刀抵在了何蔚然脖子的大动脉处。”
陈莉一惊,随即哈哈大笑“这是前辈,太牛了,太有个性了那女孩,然后呢?”
徐长富看着陈莉烂漫的神情笑着说:“然后何蔚然含泪请客,我们七个光膀子甩开了坐了一圈,一边吃一边看着何蔚然抹眼泪。”
陈莉说:“何蔚然哭什么?”
徐长富说:“他哭着说,我都要让她给我吓不行了,女人太狠了,我这以后还咋处对象啊?”
徐长富黯然的说:“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找了一个凶狠的女人,榨干他,连尸体都留在了异国他乡。”
陈莉说:“哎!人各有命,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条条大道通罗马,他选了一条自己认为最好走的,半路塌方了,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陈莉给徐钟打电话说:“我晚上去医院吧,你也回家休息休息。”
徐钟说:“晚上医院可以睡,明早爸上班,你们一起来就行了。”
苏蓓蓓在那边说:“你明早给我带你门口一品居的小包子,荠菜馅的,我想吃。”
陈莉说:“知道了,还疼不疼?”
苏蓓蓓听她那边嘈杂问:“你没在家啊?”
陈莉说:“没啊,跟老徐一起撸串听故事呢!”
苏蓓蓓说:“你倒是潇洒,人家婆婆都是忙前忙后的,你跑出去撸串,你过意的去吗?”
陈莉说:“过意不去,我替你多吃两串啊。”
凉风习习,皎皎明月,陈莉挽着徐长富的胳膊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像这样两个人偶尔放下妈妈和孩子出来约个会,感觉真不赖。
陈莉说:“老徐,明年你就退休了,你想过退休后做什么吗?”
徐长富说:“说起这个,我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在医院工作了一辈子,看着医院从小平房到大高楼,我上班的时候医院才两百多个床位,你看现在,翻了十倍都不止,一个时代的变迁,越来越大的医院是一个城市的悲哀。”
陈莉说:“是啊,医院越来越大,床位越来越多,还是有病人住不进去,看不上病,现在整个社会环境,吃喝,呼吸都是污染,可不是病人越来越多了,怪病也越来越多了。”
徐长富说:“我啊在医院工作,成家,生子,又在医院送走了爸妈和钟燕,真要离开了,又觉得空落落的。”
陈莉说:“等你退休了,就在诊所吧,你呢,就好好的经营诊所,挣钱养家,做我的后勤,我呢,就折腾几年,等过些年你老的走不动了,我就不折腾了,好好陪你,你说好不好?”
徐长富内心是激动的,陈莉的规划里始终有他,他也心疼她,等到他走的那一天,陈莉正值风华,到时候,让他情可以堪啊!
陈莉一早和徐长富一起出门先把晨晨送去了幼儿园,又去接着宏宇,一起去了医院。
苏蓓蓓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徐钟在阳台上气急败坏的打电话,他看见陈莉他们进来,拿着电话出去了。
宏宇跑过去“妈妈,你还疼吗?”
苏蓓蓓侧转身子,拉着宏宇的手说:“不疼了,宏宇这几天有没有听阿姨的话,有没有吃青菜啊?”
宏宇撅着嘴说:“我不喜欢吃青菜,妈妈,妹妹呢?”
苏蓓蓓说:“妹妹在别的地方,很快就可以回家了,你一会儿可以去看看她。”
陈莉问:“徐钟怎么了,这一大清早的发那么大火。”
苏蓓蓓说:“哎,我都懒得说他,我们两个都不在,店长有事休息了,店里都乱了套了,前两天一套租出去的婚纱,客户没有还回来,昨天另一个客户来取婚纱,才发现那套纱还没还,客户就不愿意了,吵闹了一番,之前拍的婚纱照也不选片了,负责这件事儿的女孩一大早打电话哭呢!我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陈莉说:“一步步来呗,好好跟客户说一下。”
苏蓓蓓说:“我也是服,这个客户本来就挑,几万块的婚纱照都拍了,买不起一套纱啊,非得租,这下子,影楼那边也不愿意了,客户也不愿意了,我得出院,这要继续躺下去,店得黄。”
陈莉看着床头柜上一沓的画稿说:“昨晚没睡啊?”
苏蓓蓓说:“疼,睡不着。”
苏蓓蓓从开始学婚纱礼服设计,那时候充满了激情,画出了震惊老师的作品,数量多,质量也不错,虽然生涩,但是很有特点,像陈莉的那套秀禾,就是那时候的得意之作。
她的灵感爆发期有两个,一个是徐钟跟她求婚以后,她画出了好几套量产的婚纱。
再一个就是现在,女儿出生后,她身体疼痛,心里却有无数小爪子抓挠着她的内心,想象着女儿长大后的样子,有她的坚韧,有徐钟的理智,不妖娆的漂亮,不惊艳的气质。
她想着这些特质,昨晚上出了好几个轮廓,初稿在她心里一遍遍打磨。
徐钟打完电话进来,笑着抱起宏宇“哎吆,宝贝,你吃早餐了吗?”
宏宇咯咯笑:“吃过了,爸爸你吃了吗?”
徐钟放下他,把陈莉带来的食物打开,用湿纸巾给苏蓓蓓擦手,然后递给她一个小包子,自己也捏起来一个,放进嘴里。
苏蓓蓓问:“咋说的?”
徐钟说:“还能咋说,今天速洗,晚上给送酒店去,好说歹说,送了一套头饰,算安抚好了,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做事的,等我回去就开会,能干干,不能干滚蛋。”
苏蓓蓓说:“这都是小事儿,大家都不在,肯定摸鱼啊,我要出院,你也别在这儿呆着了。”
徐钟说:“你就别裹乱了,安生待着吧,陈莉今天在医院,我得回店里看看,工厂那边也得去盯一下,宏宇咋办?你们怎么不把阿姨带来呢?”
陈莉说:“那知道店里有事儿,我想着你回去把宏宇再带回去呢,你走吧,别管了。”
三个人带着宏宇,一起去儿科看妹妹,这个孩子虽说来的快了一点,但是还算健康,也比较乖,徐长富说就叫安安吧!这是昨晚上撸完串给陈莉说的。
安安睡在培育箱里,医生说她可以和妈妈一起出院,徐钟担心照顾不好,说让她在里边多待一段时间。
宏宇拍着窗玻璃“妹妹,妹妹。”的叫,陈莉拍了几张照片,要拿给苏蓓蓓看,她都急的不行了。
徐钟匆匆忙忙的走了,陈莉说:“你带宏宇上班去吧。”
徐长富说:“工作日,别胡闹,你带他吧,让他和妈妈在一起,也不闹人。”
他抱起宏宇,亲了他一下说:“是不是,宏宇想和奶奶在一起啊?”
宏宇说:“是。”
陈莉轻拍了一下徐长富的背说:“你这个爷爷啊,可是没带过几天啊!”
徐长富说:“有钱出钱,没钱出力,我出了点钱,力嘛,现在不允许,等到安安出来,我退休了,人家两口子不嫌弃,那我就出力呗!”
陈莉跟苏蓓蓓说起这个,苏蓓蓓说:“嫌弃,到时候你俩逍遥快活,我担心你们嫌弃我安安。”
徐长富去上班,陈莉带着宏宇回病房,病房里苏蓓蓓呲牙咧嘴的半靠在枕头上,床摇上了一个斜坡。
她的床边坐着一个男人,削瘦的背影看起来很年轻,苏蓓蓓的身上放着一束硕大的鲜花,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色彩缤纷的果篮。
男子低着头,陈莉推门进去,他扭过头看了一眼,赶紧站了起来,局促的搓着两只手。
宏宇飞跑过去“妈妈。”陈莉询问的看着苏蓓蓓,她拉着宏宇的手,用下巴示意了男子一下说:“张彬彬,肇事者,我婆婆,陈莉。”
张彬彬有礼貌的弯下身子说:“阿姨,你好!”
陈莉前天晚上见过他,一声阿姨没绷住,她“噗”的一声笑起来“你别听她胡说,我是她姐。”
苏蓓蓓翻白眼,陈莉说:“坐,谢谢你来看蓓蓓。”
张彬彬腼腆的笑着问:“姐,她没事儿吧?”
陈莉说:“没事儿,母子平安,就是骨盆骨折了,需要卧床三个月。”
张彬彬的嘴巴张成一个圆形“啊!那么严重啊?那我,我。”
苏蓓蓓说:“不用你陪,你走吧!”
张彬彬说:“那孩子没事儿吧?”
陈莉说:“没事儿,就是得在培育箱里待半个月。”
苏蓓蓓说:“你吓别人做什么?”
陈莉说:“还不是你闯的祸,摔的轻,懒得说你。”
张彬彬说:“这个我有很大的责任,我还是那句话,该我负的责任我一定负,我爸已经教育过我了,我知道错了。”
陈莉问:“你多大了?”
他说:“26。”
陈莉说:“好年轻啊,真好,还有爸爸教育你。”
苏蓓蓓也有点戚戚然,她说:“真的,我有医保,花不了多少钱,就是得躺三个月,我有怨气,不怪你,这事儿我们两个都有责任,你也别往心里去,你走吧。”
陈莉说:“是,你走吧,问题不大,孩子也蛮好的。”
张彬彬走到门口回过头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苏蓓蓓那句你别来了,还没说出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陈莉笑着说:“小伙子挺实诚。”
苏蓓蓓说:“你逗他干啥,他要明天还来,我怕徐钟揍他。”
陈莉说:“你也太小看徐钟了,他没那么冲动,除非他对你有想法。”
苏蓓蓓拿起床上的花扔给了陈莉“你有点正行没有,有没有点长辈的样子,不知道爸爸看上你那儿了?”
陈莉笑着说:“他没看上我,是我看上他的,看上他就拿下。”
陈莉把花竖在床头柜上说:“不闹了,说正经的,你要是出院了,安安怎么办?你是要全职带她吗?”
苏蓓蓓说:“全职不可能,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想找一个专业一点,照顾早产宝宝的阿姨。”
陈莉说:“妈呀,要是再找一个阿姨,你家可是大人口了,六口人,还有两个陌生人,事儿也多,而且好阿姨也不好找啊!”
苏蓓蓓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已经问中介了,暂时没有合适的,看目前的情况,可能需要月嫂,好的月嫂都没有档期,她也犯愁呢!
苏蓓蓓脸上挂着腻死人的笑容,看着陈莉说:“妈,求你个事儿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