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乡下的村庄早割了麦子的农田上留下来不少的切割过的麦秧子,早些时候叫卖的妇女们也回到了家,混着麦香的烟囱冉冉升起烟雾,混着风雪的土腥味有些迷惑人,而晚归的男人们和孩子更多是闭门吃起早一些时候的晚餐。
冰冷的土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风里。
男孩是奔跑。
他急速的奔跑在一条全是积雪的土路上。
不留一点余地扯着生疼的脚腕,没敢停下自己的步子。
拐过好几座没有人烟还乌漆漆的草房子,在这之前,他想了想趁着那个老东西跟
他那些猪朋狗友出去喝酒的时候,偷偷溜回来了之前待着的家。
男孩沉默地翻过草垛子,在一个杂乱的草窝里摸索了好久,才把手里断了的木棍放在怀里,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东西落下。
一穷二白的破草屋,那是满地的灰尘,比他离开前还要脏乱的多。
一地的酒瓶子被堆在角落,上一顿的残羹摆在门旁的桌子上,这么冷的天连苍蝇都不想营业,就连门口的板子都在随风飘荡,凌乱的样子让人不禁呼吸困难,赶紧离开的感觉挥散不去。
很庆幸大晚上他在这没遇到那个狗东西,男孩麻溜地钻进屋子里,而墙上旧的掉漆的闹钟在滴溜溜的转动,但顾不上太多,盖尔想了好一会就往之前自己生活了差不多十几年的地下室跑去。
映入眼帘的,是乱七八糟的纸屑,还有那薄薄的破被子被撕开了线头,露出来的全是黑漆漆的棉,犹如一片破旧不堪的荒芜之地。
很难想象,他在这个猪窝都算不上的地方生活了将近九年。
在此之前,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那个老东西回到家发觉他跑了的时候,对着空无一人的地下室一副抓狂的样子。
他就忍不住嗤笑出声,男孩用脚按压着缺了一条腿的床,摸索了好几下,终于是把女人死了之前特意叮嘱他的东西找到了。
摩挲着手里的东西,他再看了一眼黑暗的房子,没有犹豫一丝一毫的样子,就是没了以前第一次离开这个牢笼时候的轻松。
如果……
算了,没什么了。
就是可惜啊,当初盖尔就应该在自己得知他要被那个老东西卖给隔壁的下流女人的时候,弄死那个狗东西的,至少能够让他有段安静日子。
没有人会可怜这个狗东西,更不会在意他这个爹不爱娘不在的乞丐娃。
想了想当初的时候,自己还是揍得太轻了。
结果就是他平白的手下留情,和他们口中所谓的善良,就导致他拼了这条命,拿着那女人所谓的求救信喘着粗气去求救,结果不还是自己求救无门后还是得一个人解决。
他在风里忽然咧唇,学着村落爱笑的小姑娘一般笑了起来,带血的死皮显得他笑得有点狰狞,呼吸环绕着的雪白色有点灼热,袖口的风在呼啸尖叫挣扎下屈服,火焰缓缓从角落的草堆里亮起。
男孩离开那家酒庄后,回到草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冬天嘛,天空总比平常时黑得还要快,而他脚上紫黑肿大的伤口也因为猛烈的风撕开了疤痕。
隐隐作痛下刺激着他混沌的大脑,反应越发地剧烈。
连被风扬起的布条,都能让他侧目不断打量。
血液滴在路上脏兮兮的雪上,是深红色和灰白色的混合物,在黑色的夜晚里诉说着太多秘密。
分岔路口的时候,盖尔转头冷冷地瞧着身后黑漆漆的街道。
而没有人的街头总是很阴深的,雪落在泥土里,全是泥泞的陪衬,如果能够忽略远处几个人沉重的步伐,那也算是可以遁走藏身的时候。
盖尔没有一丝犹豫就往自己熟悉的那条小路快速奔跑,就像是寒夜里躲避豺狼的灰兔。
而寒风就是他最忠诚的伙伴。
之前有几次,他又是被老东西暴揍一顿后丢出家门,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
那老东西可能是输钱了,揍起人来比以往还要残暴,这还是从那女人死在了那年春天的开始。
盖尔想到这,就没法子忘记那女人临死前满是愧疚和厌恶的眼神,死前还颤颤巍巍地递过来的那封信件。
他那个时候还完全不明白死亡到底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会有人眼里能囊括愧疚和厌恶那种情绪。
就算是他,都已经早早知道被打骂了不应该还嘴,还要嘴甜卖乖,学着圆滑和精明讨喜,这些杂碎的东西都不能够支持他去理解一个濒死的女人。
后来那个女人遭不住老东西的折磨,活着的时候喝着毒酒从来没想到过他,死后却累得他每天活得不如隔壁家的老狗。
他很多时候是不做梦的,一做梦后,里面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天的分分秒秒,满头是汗,苍白的手,破碎的镜片下是自己苍白的脸,还有那只显赫的秃鹫。
老东西曾经也因为那女人死了消停了一阵子,好像是害怕着什么东西或者人,可当他得知女人后来如何后,过了一段时间又恢复原样。
该打打,该骂骂。
打得更狠,骂的更脏。
只不过全是他一个人受着而已。
死了的女人埋在土里,就好像没有来过一样,黑土之上的野花随着腐烂后的味道越长越多,后来他也获得唯一的一个去处。
一个破烂但还算是温暖的地方,别人放羊不要的草茅屋,野花堆里齐整的草垛,却是他喜不自胜的全部。
他终于有个地方能够歇脚,就算是被老东西在街上逮到,最多只不过是一顿毒打和毫无意义的谩骂。
他都习惯了。
没有任何支撑的生活,没什么好报希望。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办法了,压根不会把那女人最后留给他的东西拿去给别人。
他那满是破洞的羊毛衫在风中被碰撞,唯一的温度被他发热的身体掩盖,脏兮兮的脸上是分明的眸子,带着许多情绪。
更多是决绝的兴奋。
或许是猎物面临死亡来临时候的又一次困兽之斗。
他忍不住舔舔干裂的唇瓣,嗓子里的饥渴让他头脑清醒太多。
上一次那么激动,还是老东西引来了赌徒,打算把他卖了换钱,买家还是隔壁家新来的一个胖女人。
听说家里蛮多钱的,老东西腆着脸赶着上门,人家还看不上,反而看上了他这个脏兮兮的小孩。
想到这些,盖尔手里的力气越发狠烈,身板子颤了颤,嗓子里的恶心止不住提醒他的神经,只有发痒的手指捻了一下衣角。
还好他刚好在家收拾东西的时候,扒着墙角的洞口听到了也知道了。
所以夜里,他趁着老东西醉得胡咧咧的时候,拿起家里一把破锤锤裂了老东西的腰背。
也是那老东西运气好,被他用最大的力气抡倒在地,进的气多出的气少,可还有人救了他一命,铁匠铺的父子将他送去镇上的一诊所里休养了一个月。
男孩才能够松一口气,缓了一个月。
可惜的是,正因为老东西休息没还上的赌债,跟雪球一样翻滚地越来越大,完全不是他能够堵上的窟窿。
老东西最后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男孩眼底的恨意,浓烈的足以让人不寒而栗,又静悄悄地沉浸在夜晚的风声里。
在一条小路上,他早就发现自己的身后多了两条尾巴,嘈杂的脚步声都在触碰他敏感的神经。
盖尔深呼吸着按捺住心里的不安低下头,打算在前面再拐个弯,把后边的人甩掉。
结果却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瘸着腿的身影,倚靠在村尾那土黄色的墙上。
猩红的火星照亮了他狞笑的脸,而颤抖的手掐灭了手里的土烟,带了些许激动。
“小兔崽子,老子之前有没有告诉你,私自逃跑的代价会比上一次还要高呢?”
“还是说,你以为上次把老子抡倒就觉得自己能耐了?”
熟悉的德式谩骂,直接让他本身因为冷风发凉的身体,如同坠入深渊。
这个时候,他的汗毛也瞬间炸裂开来。
后头围过来的男人嬉笑的声音直接把他最后的退路全部堵上。
就像一只困兽,张牙舞爪间,有些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