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午夜时分。
人间京都东市一隅。
街上诸鬼横行,自由地“游荡”着,正在享受着人间片刻繁华。
一位老鬼醉倒在一处酒家门口,上浮飘起瘫坐在酒家招牌上。
对着下面路过的小鬼们大声扬言道:“你们可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以前鬼门开放地点虽然并不固定,但往往都是一些僻静荒凉之地,比如野外空地,坟场,葬园什么的,这次平时威严肃穆的阎君竟然下令直接将鬼门开在了京都东市最繁华喧闹之地——春芳院的后院。你们知道这叫什么吗?”
街上众鬼八卦地附和道:“叫什么?”
“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无论活的男人,还是死的!”
说罢,那老鬼又抽泣起来,“男人都该死!该死!我那个死鬼怎么活了这么久,还不下来陪我?想当初他与我初见时……”
众鬼见状唏嘘一片,转头继续潇洒去,留下一两只小鬼还站在原地听那女鬼讲“她的'死鬼'”的故事,一同声嘶力竭掩面痛哭起来。
街上迎来送往的欢声笑语中,肉眼凡胎的凡人自是看不到这一切。
而就在这条长长地街道尽头,那间红墙黄瓦的妓院后院现已被一片浓浓黑雾笼罩其中,隐约可见两扇齐开的正红朱漆大门。
两侧均挂着两盏血红色灯笼,烛火幽青,十分诡异。
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四个大字“幽冥阴司”。
此时,阴司内到处灯火通明,冥火旺盛,胜似人间过年热闹光景。
四处挂着血红色灯笼一夜通明,露出一个个琉璃瓦顶,恰似一座座红色的岛屿。
今日,鬼气达到一年之中的顶峰值。
看守鬼门的是一个小鬼,魄体灵弱,今日倒霉正好轮到他当值,无法出鬼门潇洒。
虽然他已成为鬼差多年,在这阴司久了,早就已经淡化了五识,闻不到任何美味珍馐之味。
但每年阴时阴刻天地迸发的鬼气,对于他们鬼魂来说,那可是无上的大补之物,最是强化魂灵。
小鬼将头取下放到大门台阶处,那里挨着人间最近,鬼气浓郁,沁人心脾。
当他正眯眼大口地享受着这迷人的夜间大餐。
正好见一位身穿拖地白袍的俊俏公子,头戴一顶白色毡毛长帽,帽上有“一见生财”四字。
他穿着黑色厚底长靴,怀里抱着一坨东西,悄无声息地从远及近,一路从鬼门外鬼鬼祟祟地飘荡归来。
眯眼小鬼见他走近,急忙挺直腰杆,手托着头骨,鼓足精气神,弯腰一百八十度,向着前方的俊俏的白衣公子扯着尖细的嗓子问好道:“阴帅大人,您这么快就回来啦,今夜可玩的开心啊!”
谁知一向温和待人的阴帅这次竟丝毫没空搭理他,直接在他面前一晃而过,凌厉的鬼风差点将他的头吹跑,速度快的好像后方有什么东西追赶他一样。
无头小鬼在风中凌乱着,小声吐槽道:“跑这么快是赶着去投胎嘛……”
……
而此时,整座春芳院里一楼大厅中已经挤满了鬼魂,零散得漂浮在台下、台上,和那些普通的凡人一起惬意贪图着眼前美景。
台上,一名娇艳女子半掩纱巾系于耳后,身穿正红色罗衫裙,裸露的肌肤显得尤其洁白细腻。
朱唇轻启,眼波流转。
流露出的婉转风情仿佛让人能够忘记一切。
黛眉轻扫之下,台下众人痴傻一片。
纤细无骨的手指,时不时勾划着怀中的琵琶。
她每走一步,隐约露出细白水嫩的小腿,脚上的一串银铃随着她的舞动,混着琵琶音交汇发出一阵阵清脆零落的蛊惑之声。
台下掌声如雷,一个个无论凡人小鬼,无不为之着迷,熙熙攘攘就要向台上涌去,都想更凑近些睹一睹这倾国倾城的芳容,嘴里不停高喊:
“牡丹!牡丹!”
女人嘴角微微上扬,礼貌地朝台下躬身谢幕后便无情的转身离开。
背影消失之前,还频频回头朝台下送上飞吻几枚,带着一抹妖媚露骨的眼神,不经意地瞥向楼上那扇始终紧闭的房门。
此时,楼上隔间暗帐之内,散落一地的酒瓶,屋内酒气熏天,有一身白衣胜雪的俊美男人,正侧身醉卧苇榻之上。
如墨玉般流畅的黑发,一半披于胸前,一半束缚脑后,单手轻抚着额头闭眼休憩。
唇色如温玉,嘴角微弯,一副风流自在的神色,似正在做着一场美梦。
随着琵琶声落,他猛的睁开眼,一副幽深绿瞳霎时睁开,如明亮清朗的春日阳光般柔和又晃眼,似乎带有一瞬不曾察觉的凌冽之气。
他被楼下疯狂叫嚣的声音吸引,忽而随之邪魅一笑,一脸的明媚惬意,浑身散发着优雅贵气之姿。
轻轻推开窗,侧身靠着窗边一边欣赏着台下风景,一边随手拿起仅剩半盅的残酒细细品味,修长的手指轻叩着镂空窗扇,嘴角忍不住开始哼起小曲儿。
于司祁斜睨望去便看到一楼坐着一位黑衣斗篷男人。
他背脊挺直,坐在离大厅中心最偏远的西南角,看似不想张扬,却被于司祁一眼望穿妖身。
男人戴着草编斗笠和黑色汗巾,遮住了大半的脸,隐约露出的一双凌厉如风的眼睛恨不得长在台上。
双眸血色渐长,一眨不眨盯着台上那个舞动女郎。
于司祁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冷笑一声道:“呵呵……”
斗笠男人在喧闹嘈杂的环境中忽而听到这声冷笑,左耳上的绒毛顿时挺直竖立,灵巧扇动几下,他往声响发出方向眺望去。
看到二楼临窗端坐的于司祁时,他稍稍背过身,浑身僵直,眼神警惕万分,将头上的斗笠向下使劲压了又压。
二楼门外,站着一位同样白衣翩翩的少年,一副侍卫装扮,双手背于身后,规矩得站于门外,待听见屋内动静后,恭敬问道:“公子可醒了?”
他看着今日楼下人鬼喧闹嘈杂的环境,脸上神情逐渐紧张起来,浑身散发着外人勿近的气息。
“进来吧。”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
“公子,刚刚那人来过,见您还未醒,便匆匆地走了,留下一封娟信。还有,另外,魔宫那边传来消息说,魔君不久前似乎派了两人前往扶摇山采购火灵草,只是他们行踪诡秘,似有蹊跷。属下已命扶摇山中暗哨盯住,一旦发现情况随时回禀。”
青禾从怀中掏出东西放在案角,将琐事一一汇报。
于司祁打开娟信,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不错,信上说那人今夜又犯病了,又跑去阴司殿大闹了一场。看来他的病似乎是越来越严重了,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笑意渐开直至狐狸眼底,“龙渊风这次真的要倒大霉了,竟然敢把阎君老儿旧情人留下的挚爱宝瓶给震碎了,看来龙渊风马上就得要亲自来求我了。
可是这宝瓶我虽然不稀罕,但这世上却只有我还有这么一个,青禾你说我该给谁呢?”
青禾跟了主子几百年,可是他始终看不透主子真实的想法,但主子既然问了,他必如实回答。
“给阎君,有他暗中助力可大大方便我们未来所成之事,若给紫玄上神,按照他的性子,必然也不想亏欠主子,一定主动双倍归还人情,总之,给谁都不亏,这要看主子心情。”
于司祁赞许的看向青禾,眼里流露出欣慰目光。
“另外……”青禾看着主子脸上欣喜惬意的神情,他把话噎在喉咙中间上下不得。
于司祁抬眼看着青禾欲言又止,微笑道,“你想说什么便直说吧,我无事。”
青禾缓了一口气道,“我们已找到梓孟大人了,可是主子您真的想好了吗?一旦圣主完全苏醒,记起往事,您……可能再无机会……”
于司祁收敛了一脸笑意,仰头闷下一口酒,手中酒杯霎时化为灰烬,他低下头冷笑一声道:
“即便我没有机会,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而再再二三地稀里糊涂地次次爱上他,这次也许……等她把一切都想起来,如果她还是坚定不移地放弃我选择他那我也认了!
青禾你知道吗?从前我是想过成全她,可是那个人到底凭什么,他到底有什么好?竟然敢一次次的伤她……”
于司祁紧握着双拳,忍不住低声嘶吼着,一双绿眸中显示出悔恨交杂的神色。
青禾看着满身怒气的主子,急忙上前安慰道:“主子才是世间最俊美无双的男子,也是最心善的人,春芳院所有妖包括我在内都是主子救下来的,没有您,就没有我们,所以就算圣主不喜欢主人,那必定是她的损失,要我说,主人值得世间上最好的女子喜欢。”
青禾一向呆讷,能说出这番肉麻的话已经是情真意切到了极点。
于司祁哑然一笑,心中郁结顿然一空,被青禾一番话彻底逗乐,他挑起眉大笑道:“青禾,我看你最近是不是跟胡姬走的太近了,你说的这些话不是她经常说的吗?”
青禾脸庞蹭的一下红了半边,咬着下唇紧张道:“哪……有,这全是青禾的真心话。再说了,我哪里跟她走的近了,明明是胡姬她总来打扰您休息,我是帮您拦着她……主人,你不要乱说……”
“是这样吗?你确定?”
“主人,你知道的,我从不说谎。”
于司祁看着青禾害羞的模样,心中瞬间了然,只是几句玩笑过后,刚刚的满面愁容早已散去。
青禾回过神才察觉主子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逗弄,赤裸的目光让他感觉浑身发热,他急忙转移话题:“对了,主人。楼下那个小妖看着似乎是龙渊风的手下白容,他定来者不善,属下要不要去……”
说着,他比着自己脖子来了一记手刀。青禾知道主人不喜杀戮,但那人三番五次跟着主人,实在是烦人,小小教训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于司祁一脸邪媚神态,悠闲道:“再等等吧。”
此时突然听见对面阁楼传来一声女人刺耳的尖叫。
“啊——”
声音尖锐恐怖,让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掏了掏耳朵。
于司祁无奈的摆摆手,示意青禾赶紧去对面看看。
待青禾到了声响源头,看到果然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