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了陆风酒肆 ,雨棠并未见到晋王,只福金在那候着,说晋王有事离开一阵,让雨棠去毓庆楼的包房等他。
雨棠一行又只好转到在毓庆楼去,几人枯坐了许久,雨棠又想起来父亲的事,想起来可以同晋王问上几句。正打腹稿间,晋王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雨棠与阿芫赶紧起身行礼,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晋王道:“久等了吧,刚刚有些事,福金福寿,赶紧上菜吧。”
毓庆楼的菜色是一如既往的丰盛。晋王有话同雨棠说的模样,让福金福寿给其他人另支了一桌,只留雨棠同他一起。
雨棠正发着呆,晋王同她碰了碰酒杯道:“刚刚同五妹谈完了?”
雨棠木然地点点头道:“是。据说胡小娘殁了。”
晋王抿了口酒道:“我晓得此事,苏家人进倚云阁时,我也打点过的。胡小娘之事怕是国公派的人故意为之。”
雨棠本想问他林小娘的去处,却被“国公派”吸引了注意力。
“国公派为何这么做?”雨棠问道。
“是风林党的敌对派系罢了。朝堂上之事,颇难说清。”看情形,晋王并不想多言。
雨棠知道“国公派”。在家中她听父母提起过国公派,国公指的是镇国公钱国锋、定国公周毅元、靖国公尤谋远,这三人同太祖一起建立大新国,说好了共享天下。于是大新建国后,这三人封了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
国公派在太祖朝有着超然的地位,把持着大新国的各大经济命脉。太祖皇帝后期发现国公派势力过大,民间传言“天下学子入仕,先入国公门,天下之官员,无非国公门生”。
太祖想要联合几个侯爵遏制国公府的势力,可为时已晚,三省六部包括军机处均已尽在国公派的掌握之中。而十个同太祖一起出生入死的侯爵,隐退的隐退病逝的病逝,那时也只剩了四五人。太祖未几便驾崩,由正值壮年的太宗继位。
为了方家的天下,太宗皇帝颇有谋略,以国公派牵制国公派,让三大公爵府各自互相牵制,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再努力扶持其他门阀世家,把几个侯爵府的小子接入宫中,作为皇子伴读,明确嫡长子继承制,避免因争储造成皇室内乱。
又广纳贤才,扶持自己的势力,雨棠外祖就在这种机遇下崭露头角,迅速被提拔至内阁右相。
宪宗继位后,朝中势力逐渐趋向三大公爵府和风林党人的平衡,而风林党人与当年的十大侯爵府,也有着错综复杂的关联。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雨棠父母的联姻。
到宪宗之子德宗继位后,发现三大公府势力越发式微,导致风林党与侯爵府开始功高盖主,加上定远侯和陈阁老独女的联姻,定远侯一派影响力非常深远,其他公侯府都要排不上号。
这也让德宗越来越不安起来。
再到贵妃在封后大典前日轰然离世,再转封镇国公的长女为后,德宗的权术慢慢扳回一局。
在德宗执政的中后期,朝堂上的天平又日渐平衡。
所以国公派和风林党的恩恩怨怨已是几十年了。国公派连一介女子也不放过,足见他们心狠手辣。
雨棠思忖良久,答道:“如今我父亲殁了,外祖也不在了,侯爵派和风林党的势力怕是早就去了一大半,现在还一味地助长国公派的势力,到时又要重走太祖太宗的老路。”
晋王转着酒杯,定定地盯着雨棠问道:“你倒是懂的不少,那你猜猜,皇上有没有想到你这一层。”
雨棠冷笑道:“对我家不满门抄斩,并不是新皇的仁慈,而是他的权衡之术吧。”
晋王意会地笑了笑,摇了摇手中的酒杯,对外面喊了一声:“福寿,再上些梅花酿来。”
雨棠沉默地抿了两口酒,想到晋王在朝局里,恐怕有比国公派和风林党更举足轻重的影响。
太祖、太宗、宪宗三朝嫡长子毫无争议,但到了德宗一朝,形势却十分微妙。之前说到雨棠的姑母,也是德宗的贵妃,在封后大典前轰然离世。
仔细说起来,那是在平德四年。德宗皇帝已经下了勅令要封后,她也已经搬进椒房殿。封后大典前夜,她忽然被人发现脸色铁青死在床上。太医说是突发哮症,可姑母自幼身体康健,从未有此症候。
大理寺卿大张旗鼓地亲自带人查了数月,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德宗皇帝表现得哀痛已极,多日辍朝以表哀思。
一年热孝后,又封四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也是德宗朝的梁王母钱诗盈为后。
问题就出在贵妃的身份上了。德宗虽下了封后勅令,可宗谱上记的却是“静贤皇贵妃苏璇葳”。
当年贵妃没有皇后谥号一事,定远侯是很不满的,也上了奏折。可钦天监的理由更充分,封后大典前无端去世,就是贵妃德行有亏,不宜为后,但帝王仁慈,既往不咎。
至于究竟是哪里德行有亏,无人说得出,但天爷的警告,那就必然是真的,谁也不敢反抗。
晋王的身份就这么尴尬起来。晋王有庶出两个兄长,论长,齐王居长,但晋王比钱皇后之子梁王长了六岁;论嫡,梁王母亲是皇后,他是毫无疑问的嫡子,可贵妃的封后敕令已经下了,晋王又怎么不算嫡子呢。
德宗皇帝在立储问题上,充分展现了他的帝王心术,他未明确立储,甚至没有否认晋王嫡子的身份,说要在晋王梁王中选贤能者继位。
他不时故意带着晋王去东山围猎,或者哪日又单独带着梁王祭祖,深究一下,必然是前几日朝堂上国公派或是风林党出了风头,他就要捧一把对立阵营的继承人选,来制衡朝堂上的关系。
最后在德宗薨逝时安排镇国公钱其佑公布的遗诏,也算是公开了自己倾向国公派的政治立场,让三公府焕发了新采。
德宗皇帝最后的日子,晋王频繁出入定远侯府,侯爷、夫人经常同晋王在书房议事。
可有一回他们爆发了剧烈的冲突,晋王甩了夫人一巴掌,侯爷大怒,直接把晋王轰了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侯爷和夫人从未提及,可从此以后晋王再未登门,直至半年后,侯爷获罪,侯府被抄。
雨棠忽然有些犹疑起晋王的来意。她原本打算试探的问题全都收了回去。
还是得小心些。
晋王打了一手怀柔牌,连胡小娘都照顾到了。
可侯爷出事到现在也快三个月了,为何此时才出现?晋地离京城稍远些,可至多就一个星期的脚力。且他们半年前那场争执,究竟为何?
雨棠边抿着酒,边思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