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许多,雨棠自然生出来许多寄人篱下的敏感小心思。
她渐渐发现,夏家给阿芫请奶子的事,只有洵异在刚带她回来时提了一嘴,此后再也不提了;统共就一个小玲,负责她姐弟二人的起居,偶尔忙不过来才有洪姨帮忙;月例银之事,是从未有人提起的;她姐弟俩的衣物从来都是让小丫头小玲在前院洗,其他人的,甚至包括小玲的衣物都是交到后院由长宁媳妇儿和长海媳妇儿洗的。
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区别对待,下人们的风言风语更是不堪。
有些下人开始议论洵异带雨棠回家还可说是怜悯之心,但若要娶她便是在与皇帝为敌,自断前程,所以是万万不可能了,老爷与夫人绝不答应。
难听的是,有些议论说洵异与雨棠订婚后便有了夫妻事实,如今是在等等新聘了大娘子再给她发落个姨娘,也算全了脸面。
还有些小家子气的瞎猜,传说雨棠从侯府偷偷带出来不知道多少宝物,净藏着掖着,没名没分的还带着个弟弟来吃夏家用夏家。
更离谱的是,他们二人的故事都成了京城说书人的话本。
话本里说,定远侯府遭难,全部女眷没入奴籍,定远侯夫人自戕保下女儿永平县主不入奴籍,可未婚夫夏洵异白眼狼提出退婚,却因为侯爷夫人的遗嘱不得不把她带回家中。
再之后的故事,每个茶楼都编排的有鼻子有眼,有的说,洵异有情有义,娶雨棠为妻,被皇上革职回扬州去了,却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有的说洵异把雨棠带回家,雨棠是侯府大小姐,自然嚣张跋扈,把他的姬妾全部害死,最后被他厌弃,去了静心庵做尼姑终身忏悔。
开始还别扭了几日,多听几嘴,雨棠倒也释然了。她家的故事这样精彩,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不奇怪。
只是雨棠也很好奇夏洵异听到这些话本又作何感想?会不会心里也有一丝波纹荡漾?
这傻姑娘啊,从小被侯爷夫人严格管束着,虽然是饱读诗书,却是一点儿自信也没有,如今抄了家,心里就更是自卑,尤其需要他人的肯定和爱护,和那话本里的或娇纵或自尊的大小姐全然不同。
说起来,雨棠也是真没地方去了。虽说晋王还是雨棠的亲表哥,可他因为争储失败,早就全家去了晋地。
苏家几代单传,家族里再无其他叔伯兄弟,就连她外祖家也没有几门亲戚,听过一个外姑祖母,却从未有过联系。
雨棠住在夏府却总觉得别扭,有时本想寻个机会同洵异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自己这样不明不白住他家今后该怎么办,要不还是替她赁了房子住出去。可赁房子的钱谁出呢?她那几根金钗又能赁几日呢?她又胆怯起来。
雨棠再仔细算了算账,发现口袋一点银子没有确是不行。阿芫的束脩十两,今年是夏家出了,难道年年夏家出?我前几日想要几支兼毫的毛笔,还有洛阳的生宣,全都需要钱。
明明非亲非故,总没有常年赖着夏家的道理。雨棠下定了决心,同阿芫说的自立,便从这里开始吧。
雨棠把箱子里的金饰拿出来,又清点一番,只余十五只。雨棠叹了口气,也不知银两是如何花的,刚当出来的几十两银子,不过几日就见了底,还是得寻门营生去。
一日,阿芫同虎子去幼学了,雨棠与小玲在屋里闲坐,她便起了话头问起小玲哪里有当铺。小玲狐疑地看着我,问道:“姑娘,你是要当东西吗?那集庆街上有一家天和当。”
小玲笑到:“姑娘这是缺钱了?想起来先时我们领月银的时候,我问倩娘有没有你的份例,倩娘竟道‘夏家怎比得苏家,苏姑娘哪里看得上我们这蝇头微利,她从苏家随便带出点银子,也足够她使,我们给的少了,还惹她闲话‘,不过话说回来,姑娘的袍子和鞋子,可真好看,你不知道多少丫鬟和婆子在背后咂舌,想来倩娘也是羡慕的,只是她也并未告诉我们。”
这话听的我一阵心虚,实在不愿成为别人的话题。
小玲眨巴着眼睛,又想到什么事似的,笑道:“姑娘,大家都在议论着你们侯府要是没出事,你嫁来我们家,倩娘还能在家里呆着吗,她和你一比,真是云泥之别。”
雨棠更是一愣,只好尴尬笑笑道:“以后这话可别提吧,倩娘对我十分照顾,我是很感激。”
这时雨棠也反应过来,不止是钱,她的衣裳在夏家确实是太惹眼了。
雨棠身上这件对襟长袄,是侯府去岁过年时量身定制的,皇家御用裁缝俞景岚设计的款式,绣样是苏州绣娘之首袁柳娘手笔,用的顶级蜀锦、金雀银丝、西域的银雪棉;袄的底色是竹月的,上绣的月季和茉莉红白相间,交相辉映,栩栩如生,布料温暖宣和。长袄外的狐裘坎肩,用的是冬日里打着的长白山白狐,披在身上,抵得上十个汤婆子。
这衣裳倒不是她特意带来摆谱,而是雨棠在侯府时没有其他普通的衣裳。
雨棠心下叹了口气,又多了笔额外支出——再穷衣裳也得先换了。
雨棠取了一支荷叶式样的金钗,与小玲又到了天和当,换了二十两银子,置办一身行头,又没忍住去逛了书远阁,买了最想要的兼毫生宣,临近回家又馋了起来,还去稻香村买了桂花酿和阿芫最爱的枣糕。
随意买了些,竟已去了三两银子,其他银子再也不舍得花,她们两匆匆地就回了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