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条巷子,叫扬名巷,改自阳冥巷,又或者是阳明巷。
阳是阴阳的阳,明是主人家的姓氏。后来主人家用冥取代了明,说是既然这里有了阳,自然需要阴,阴阳调和。于是这里又有了另一个名字,叫阴阳巷。
明落尘第一次和师父来这里的时候,师父告诉她,这条巷子的主人姓明。饿了一路的她还以为师父终于想通要回来继承家业,结果师父只是带着她来这里卖东西!
虽然没有一夜暴富,但卖了东西,她和师父在后面的一个月里总算没有再饿肚子。
扬名巷是明面上的名字,毕竟新时代新社会,跟不上潮流只能被淘汰。
不过,阴阳巷是不会被淘汰的,因为这里是他们这行的采购中心。除非他们这行都死绝了,不然这巷子会一直开着。
师父说,明家有言,人在巷在,只要还有一个人能看能算,那巷子就会存在。
阴阳巷是私人巷子,所以只要主人不卖地,那么这条巷子会永远在高楼大厦中占据一隅。
巷子历史悠久,这里的一砖一瓦从古至今没有变动,即使是战乱时期,这里不坏一块砖不碎一片瓦,完整地保留着原样,即使是店铺,也都是百年老店。
几年前,阴阳巷通过相关部门的评估,成为了京城中一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巷子口立了文物碑后,这里吸引了不少文物爱好者。
阴阳巷会扬名,全因巷子口的棺材铺和香烛铺。棺材铺里镇店的金丝楠木棺材和水沉香棺木,香烛铺里镇店的楠木香烛和水沉香烛,让不少游客慕名而来。
淘汰是不可能淘汰的,巷子每天人气满满,即使是临时支个小摊子算命,都能有个菜钱入账。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路,明落尘领着严如雪和夜一走进了一间没有招牌的店铺。
他们身后的游客看着店铺的装饰,想跟着进门,还没跨过门槛就被人拦住了。
游客这才发现,门里面是有人的。
男人大半身子隐藏在黑暗中,“这里不对外接客。”
游客看不到他的样子,“那为什么他们可以进去?”
“他们不属于外人。”
夜一走在最后,自然把男人和游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心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店铺其实不是店铺,而是一套宅子。
明落尘他们从大门入,绕过影壁,沿着花廊走进厅堂。
厅堂中没人,明落尘让严如雪坐在主位左手下第三个位,她则坐在左手下第二个位。
“我们等等,已经有人通知时叔了。这个位置是师父的位置,尽管他没来,但我们也不能坐,这是规矩。”明落尘扭头对严如雪说。
严如雪默不作声点头。
这时有人进门,是个年轻的小男孩,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柄茶壶。
他走到明落尘和严如雪之间的桌子前,拿起茶盏盖,提壶将滚烫的热水倒进茶盏中,泡开里面的茶叶。
“明姐,你有段时间没来了,师父这两天还在念叨你呢。”时辰倒完了茶往明落尘身边一站,腼腆地朝她咧嘴笑,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
明落尘危襟正坐,小声套话,“你师父说什么了?”
时辰没有隐瞒,把自家师父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师父还说,你再不来看他,回头有什么好东西,他都不给你留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明落尘无语,“他上次赶我走的时候,还让我最近别来烦他。”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来了?”一身玄色的时自从后堂出来,恰好听到明落尘的话,面无表情,眼神不善。
明落尘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赶紧讨好,“时叔,我这不是想您了吗?”
“我信你才有鬼!”
时自嘴上说着不信,但还是因为明落尘的话缓和了脸色。他往主位一坐,没看严如雪,目光放在明落尘身上,皱眉,“怎么又瘦了?”
“没瘦,最近有点肉了。”明落尘伸手捋袖子,露出手臂,“您看。”
时自还真的好好看了看,看完沉下脸色,“又黑又瘦,没看出来长肉。还有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灵相不稳?”
明落尘知道自己瞒不过时叔,主动招待,“最近的事都挺棘手的,我稍微动了动。”
“胡闹!是不是你师父不在,所以你连我的告诫都不听了?”时自拍桌。
“我听啊,可是我都收钱了,不然没钱给师父做生活费。”明落尘摆出可怜的小样子,她知道怎么让生气的时叔气消。
果然,时自听了她的话,骂人的对象变成了糟老头子。
“明了那个祸害,他自己赚不了钱,就知道欺压徒弟。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心安理得让你给他生活费,小时候饿着你的事,难道他忘了?”时自再次用力拍桌。
明落尘下意识地看向严如雪,果然他听了时叔的话,脸色也不好了。
时自终于想起还有别人,看向了严如雪,“你是谁?”
“您好,我是严如雪,明落尘的未婚夫。”
“是不是明了那个死家伙卖了你?”时自视线转向明落尘,他只想到这种可能。
严如雪想开口解释,明落尘抢在他前头回答。
“不是师父,是我父亲。”
事起明落尘的亲人,时自闭嘴了。
不过,他重新打量严如雪,“你这一身煞气,是出生自带还是后来染上的?”
“出生。”严如雪回答。
“既然你是落尘的未婚夫,那我送你一份见面礼。落尘,跟我来。”时自站起来,叫上明落尘。
明落尘连忙跟上时自,她和他朝后堂走去。
时辰还留在厅堂中,时不时悄悄地看严如雪。但他看了一眼又飞快挪开视线,好像很怕严如雪发现一样。
夜一在后面看得分明,他想爷会不会说什么,结果严如雪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喝茶。
厅堂里没人说话,时自却和明落尘说了一路,主要是他问,她答。
时自:“你师父有消息没?”
明落尘:“有了,不过人不知道在哪,好像中秋时跑海上了。”
“你已经见过你父亲了,相处得怎么样?为什么你才十八岁,他就给你找了个未婚夫?”时自一步踏进垂花门后,继续往前走。
明落尘跟着,“他大概,可能觉得我要死了,所以没有任何联系。我本来的未婚夫不是严如雪,我们是换婚成的未婚夫妻。不过时叔您放心,严如雪向我求婚了,我是自愿成为他未婚妻的。”
时自知道明落尘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很少会吃亏,但,“他是个煞星,你怎么能答应他的求婚呢?”
“他要不是煞星,我肯定不会要他。”明落尘笑着说,“我能和他相遇,就是缘分。而且师父说,我们是天缘,我和他的命数是缠绕在一起的,分不开。”
时自没想到明了会说这么多。
他没有明了那般的厉害本事,看来一切就该如此,“既然话是明了说的,那应该没错了。那个叫严如雪的,对你好不好?”
“好,他们家对我都很好。”
时自听回答的时候是转头看着明落尘的,所以他看得出来她没有骗他,他心里很安慰,“对你好就行,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
“知道了,谢谢时叔。”
他们进了后宅,时自走到东厢房,推门,“东西前两天刚做好,还在台上,你看看,我找见面礼。”说完走进里屋。
东厢房是时自的工作间,分里外两屋。外屋很宽敞,只有一张工作台摆在窗前。
工作台上的工具不少,明落尘激动地走到台前,一眼就看到了她找时叔订做的东西,一面罗盘。
她是有罗盘的,但是她之前的那一面罗盘摔裂了道口子。
她之前的那面罗盘也是时叔做的,师父当时用一块上好的玉佩换的,那块玉佩如果卖出去,他们师徒两人几年都不愁吃喝。可师父说了,罗盘是吃饭的家伙,不能随便。
裂了口子的罗盘和人一样,气数已尽,所以明落尘马上封盘。
时家的罗盘是做得最好的,而且一面罗盘不是订了就能马上做出来的,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往往有时候一面罗盘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有时候又只需要短短几日。
明落尘这一面新罗盘是一年多前订的,她当时给了两块上好的玉佩。
她从台上拿起罗盘放在左手掌心上,冰凉感从手掌心传来,只比手掌大了几公分的罗盘精致又漂亮。她闭眼感受了一下罗盘上的灵气,她觉得两块玉佩应该是时叔打了对折的。
这面罗盘非常好,比她之前那面要好上很多。
明落尘放下罗盘,她走到里屋前,撩起帘子,“时叔,罗盘太好了,您是不是少算我钱了?”
“没少算,剩下的算我送你的出师礼。找到了,这东西原来被我塞到角落里,还好找得到,不然我舍不得送别的。”时自把东西拿在手上,他轻轻拍了拍装着东西的布袋。
明落尘看见时自拿着布袋出来,“时叔,是什么?”
“等他看了,你再看。”时自推开凑到面前的明落尘,“先认主吧。”
他做好罗盘的消息还没传给明落尘,所以她找上门来肯定有别的事。
明落尘小时候已经认过一次主,所以不用时叔教,她知道该怎么做。
她走到工作台前,从台上拿了专门认主需要破血的刀。她用刀子切开指腹,然后在罗盘最中间处滴上了自己的血。
时自从明落尘手上接过刀子,他同样切开指腹,滴血。
两滴血混在一起,时自拿起罗盘开始在屋里走步。
他不是随意地走,而是根据乾坤八位一步步地走,嘴里念念有词。
明落尘靠在墙上看着,她心里也在默念着时自念的词。
“开!”时自终于停下,大叫一声,同时按下手掌转了罗盘一圈。
他抹开罗盘中的血,认主完成。
明落尘再拿到罗盘时,知道它已经成了她的专属物。
这面罗盘认了主,那只有她可以用它,别人用,只会不灵不准。
“这下耳根子清静了,不然你没事就跑来催我,耳朵都要生茧了。”时自做了个掏耳朵的手势,“你来,是有什么事?”
“时叔,我要从您这借罗盘。”明落尘说出这次过来的目的。
时家除了做罗盘,还有外借罗盘的副业。
明了师徒俩人都从他这里借过罗盘,但只要事情不棘手,他们都不会花这个钱,毕竟他这里的罗盘,可不是那么好借的,除了贵,还是贵。
时自看着明落尘,“你想借第几面罗盘?”
时家可以外借的罗盘有很多面,它们是时家最大的底蕴。每一面罗盘都有排名,而且每一面罗盘都有不同的作用。
客人从他们家做的罗盘,都是本命罗盘,作用不是万能的,而且因人而异。
“第九面罗盘。”明落尘对时家可以外借的罗盘倒背如流。
“寻命?这面罗盘的价,你付得起?”时自问。
他们家的罗盘,只要给得起钱,都借。
他没有问明落尘为什么要借这面罗盘,这算是外借的一条规矩,不向所借之人索要理由。
明落尘点头,“付得起。”
既然付得起钱,那自然是要借的。
时自回到里屋拿了罗盘,他埋怨地看了明落尘一眼,“早说你要借罗盘,刚才滴血的时候顺便一起滴了,这下又得重新切,不痛吗?”
“我忘了。”明落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时家外借的罗盘只需要所借之人滴血,而且滴了血之后不用行步开光,这算是暂时认主。暂时认主的时间有限,只有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这面罗盘只能归还时家,不然罗盘留在手里是没有用的。
以前有人不信邪,觉得既然借的时候需要滴血,那再滴一次血就行了,结果无论怎么滴血都没用。所以罗盘回归时家后,肯定做过什么,不然不会这样。
明落尘再次切开指腹滴血,时自轻轻地抹开血迹,装袋交给明落尘,“一千万,什么时候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