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时已是长夜将尽,东方泛白。经历了一整夜的惊心动魄,我和爷爷都疲惫不堪;还好就在山脚处,寻觅到一户人家,山里面穷,说是人家,实际就是两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土屋,外面稀稀疏疏围了圈树枝篱笆;篱笆上的枝叶非常茂盛,看来是许久没有打理过。我扣了半天腐朽不堪的木门(实际上就是块破烂木板斜挡在篱笆口),终于出来个的老者,衣衫褴褛,一看就是饱经风霜之人。
老者姓周,自称是山中猎户,独居此处数十年了;听说我们是错过宿头的旅人,也没多问,挪开木门,示意进去休息。我扫了几眼院中,骨头、木材、皮毛等物件四处散落,一片狼藉;这时候角落旁的一座木楼引起了我的注意:约么三尺多宽、两尺多高的庙宇模样,有房脊、溢廊等,前面还有四扇门,里面似乎供着个牌位;楼下还设了个木托,高半尺左右,托上部与木楼连接处挖有一个圆孔,在托的侧面也有一个圆孔,应该是方便什么东西出入。我望了眼爷爷,他朝我轻轻摇头,示意不要说话。
周猎户带我们进了稍小一间的茅屋,房间里没有床,地上铺着厚厚一层干草,倒也暖和。他张罗我们坐下,又说出去烧点开水过来,我们连声道谢,爷爷递了张壹圆的“绵羊票”(这是当时的满洲国货币,因为100元的纸卷背面是一群羊,故称绵羊票;那时候壹圆钱的购买力很强,一袋50斤的面粉,也才1.6元绵羊票左右)给他,周猎户也没推辞,接过后用手搓了搓,才揣进兜里,转身出门。
等他离开,爷爷才笑道:“宇娃,你的眼力有了很大长进,但见识阅历还需要丰富啊……”顿了顿,又道:“刚才那木楼你再想想是什么,来东北前咱们可做过功课的!”确实,从天津卫赴长春路上,爷爷推荐我看了《宁古塔记略》、《柳边纪略》、《东北地理教本》等书;特别最后一本,成书于九一八事变那年,是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先生牵头所为;爷爷最为推崇,曾赞过是“生于忧患、警世巨作”。
听到爷爷调侃,我赶忙低头回忆起来,再想想那栋木楼古怪别致的造型,一个答案浮现出来:“仙家楼,东北供奉五大家的仙家楼……”我脱口而出。的确,这么明显的特征,加上又在此地,我早该想起才对。听爷爷说过,五大家起源于东北萨满教,所谓南茅北马,能和名满天下的茅山道术相提并论,可见出马仙的厉害。
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呲呲的摩挲声,像是某种动物用爪子在挠门,但爪子又不锋利,一阵一阵的;我和爷爷对望一眼,爷爷似乎感应到什么,示意稍安勿躁,拉我起身道:“贵客即来,还容我和孙辈拥彗先驱,聆听指教!”话毕,房门无风自开,门口赫然站立的是周猎户;我再定眼一看,周猎户状态显然不属正常:他双目圆瞪,眼神焕散,面色苍白,举止僵硬。只见他微微张口,一个细长而又尖锐的声音道:“云锁深山行人少,古洞修真彻夜寒,清泉缭绕伴仙客,香烟腾腾吐真言…数百年了,吾又见到守龙族人。”这话音语调和周猎户方才的大相径庭。
爷爷拱了拱手,答道:“妙法高深频度世,查言治病震灵坛,玄观开处惊龙虎,道行现处不虚传;敢问是五大家中的哪位仙家前来指点?”
周猎户缓缓伸出左手三个指头,凭空虚晃两下;接着诡异一笑,眼尾拉得极为细长,他尖声道:“守龙族人可否识得?”
“原来是胡三太爷大驾到此,在下守龙族人刘鹤轩携嫡孙刘浩宇给您行礼了!”我心里大惊,本以为只是普通草仙来访,不料竟是鼎鼎大名的胡三太爷。确实,胡三太爷在东北区域简直是太有名气了,真正到了妇孺皆知地步。相传正是他统领着人间保家仙,除了东北总护法黑妈妈之外,胡三太爷道行最深,他察人间善恶,悉百姓祸福,保家宅平安;是为保家之仙。
周猎户尖着嗓子笑了几声,道:“还算有几分见识,也不枉老夫千里耗神远游一趟。”顿了顿,声音严肃起来:“此次老夫是受人之托,兹事关重大,为防万一,老夫特别用了拓影之法,你们盯着我眼睛吧……”闻言我不由抬头望去,只见周猎户双目忽然深邃无比,隐隐竟然有漩涡溢出;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朝我径直飞来;我下意识想躲开,却发现无法动弹;漩涡已经迎面扑来,我大脑里嗡的一声,出现短暂的记忆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