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宿傩让我带上斗笠,遮住容貌,本来我还对此不明所以,却在城主送行宿傩的时候,才察觉到那即熟悉又让人厌恶的眼神。
眼神的归处,源自那位我压根没见过几面的城主。
粘腻作呕的眼神在我的脸上不断滚动,即使宿傩几番插话试图引走城主的注意力,那家伙还是会不知不觉的走神,将目光重新转移回我身上。
得亏带了斗笠,才能遮掩住我脸上僵硬到快要挂不住的的虚伪笑容,要是今天让城主察觉到任何异样,怕是没法这样简单轻松的离开了。
这也导致另外一个同样炽热的目光都没有那么显眼了。
是那个死士。
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城主府内的社交我度量把握的很好,不谈改变了容貌,就连声音也未曾出口,与其他人的持续相处时间,也是全部保证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如果我都这样做了,还是被富江所蛊惑,那只能说是对方的问题了。
要知道,人心本来就是欲壑难填的,早就学会了往沟壑里扒拉闪亮珠宝的淤泥,自然会被她这颗最了解欲望光辉的珠宝所吸引。
越是肆无忌惮无拘无束,就越容易迷失自我,一脚踏入这一湾妖媚的沼泽之中。
幸好城主最终还是记得自己想要巴结宿傩,亦或者说是咒术师这个特殊职业的事情,才没有上演强取豪夺强买强卖的戏码,老老实实的放我们离开了。
——
直到出了城门我才松了一口气,借着斗笠的遮掩将脸变回原貌,有些许心累的看向思索着什么的宿傩,想询问他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回村庄里落脚。
视线……感觉心里闷闷的……好恶心……
宿傩察觉到了我的视线,转过脑袋,看着我脸上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就擅自浮现的烦躁,注视着那张即使是他也无法否认其漂亮妖媚的脸蛋。
他问道——
“如果我一直跟着你,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他们那个样子吗?”
肌肉记忆快过大脑信息的处理,我的手微不可见地发出颤抖,差点没拿住用来扇风的斗笠。
猝不及防被宿傩一把揭开了几个月前还在为之焦躁不安的伤疤,我略微一哽声,揉了揉眉心,才蹲在宿傩面前,认真的和他对视。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会害怕吗?”
他的瞳孔微微缩紧,那双红玛瑙一样的眼珠里倒映着我。
我没等他回话,只是继续用平淡的,甚至是有些漠然的声音继续补充道:
“现在还算好,平常大部分时间里我的能力在被抑制,但倘若你和我一直旅行,恐怕迟早会接触到这个能力最狰狞的那一面。”
“再者,你选择和我一起旅行,本来就是打算研究我的能力吧?”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垂眸看着他。
宿傩仍然没有说话。
我轻声询问他。
“害怕了吗?”
珠圆玉润的玛瑙开始颤抖,宿傩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指,拉住我的衣服,呼吸起伏之间,呼出轻巧的白雾。
他说——
“你准备丢下我?”
害怕了吗,没有关系,我……哎,哎?
宿傩拽住我的袖子,没有用力,也被不断沸腾的愤怒所驱使。
他只是强硬的扯住,用最有力的方式高调宣告他本人的存在。
他加大了音量,却只是再度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你准备,丢下我?!”
“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话题歪了歪了!我没有准备丢下你我不是这么不负责的人!”
我连连摆手,斗笠掉在地上都没人去在意,但宿傩已经丧失了对我的信任,仍然拽着我不放手,仿佛我随时会溜掉一样。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把小孩忽悠的离家出走之后又怕小孩养不好准备不负责任丢下人家跑路的垃圾。
我不是!
“哈?那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害怕了?我就算害怕你也得负起责任来吧?啊?你以为我是什么阿猫阿狗撩完就可以拍拍手让你跑掉的家伙吗?”
翻译!这个翻译好怪!!
宿傩是真的生气了,我知道。
但是我现在被这个魔鬼翻译搞得只想笑,可此时此刻笑出来就真的完蛋了,最终只能捂着脸讨饶的蹲下来,接受宿傩的戳脑门指责。
顺带一提这一幕是源自清水小姐戳着一郎小朋友,让他不要太过热情‘吓’到宿傩。
现在被宿傩征用拿来讨伐我。
这家伙手劲大的离谱,感觉他在戳几下我脑门上能被戳出个洞来才松开手。
“你得负责知道吗?就算我真的变成那个鬼样子,你也得把我带在身边。”
“好的好的好的。”
宿傩的声音很认真,认真到我只能卑微的连连应声,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仿佛碎掉了,低头一看,那是我身为年长者的威严。
嗯……再见了,我的威严。
宿傩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斗笠,拍打掉积雪,重新放回我手上。
“你的体质特殊到这种地步是我没有想到的,束缚没法约束你。”
他歪了歪脑袋,看着我将斗笠带回头上,以他的视角斗笠遮不住我的神色,所以他认真的仰着头,认真的告诉我答案。
“既然束缚没法约束你,那就换一个你能被约束的方式吧。”
那双眼睛里充斥这不断翻滚的血色,无形的压力从他身上散发出獠牙,年幼的却天生凶恶的小兽冲我发出咆哮,他说——
“你之前告诉过我,说有本书预测了我的未来。”
“对于即使是素未谋面陌生人的尸骨,都想要为其讨回公道的你来说,那样的未来是你绝对不能接受的吧?”
他笑了出来,漫不经心的样子里藏匿着威胁,夹带着认真。
被冠上诅咒之王这样罪恶称号的魔鬼,此刻还是一个獠牙尚未长齐的稚子。
“来阻止那样的未来吧,富江,来阻止灾祸的发生,来诅咒会制造灾祸的人。”
他向我伸出来手,掌心向上,明明象征祈求的意味,却硬生生变成了将人拽下地狱的疯狂。
我搭上了他的手,没有否定这家伙的话语,只是无奈而认真的再度说明。
“我没有打算不负责,也没把你看做未来的大魔王拴在身边看护,你不需要立下这样的誓言。”
宿傩打断了我的陈词滥调。
“可是,你没有在看我。”
这个小孩牵着我的手,踮起脚尖,试图凑到我眼前来。
他注视着我呆愣的眼睛,注视着那一望无际的漆黑。
“富江姐姐,你只是在负责,而我不需要单单的负责。”
“我最开始确实只是因为好玩而选择跟着你,但是,我是认真的,所以你在我这里是特殊的。”
“但你不一样,即使不是我,摆在那里的换做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孩童,甚至是成人,你都会负责。”
“富江姐姐,我要我的那份特殊。”
——
富江家需要一个坏孩子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