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有些记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他除了大口喘气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城墙之上，杨慎和老马跌坐在一起，身边到处都是敌人的尸体和自己人尸体，此时已经是守城的第七日了。
“老马，你还有吃的吗？”
“没有了，上次在昨夜就水吃了！”
杨慎看着城墙上为数不多的自己人，接着咧咧嘴，从怀中掏出了一本账本，说是账本其实就是文书随身携带的一本草纸而已。
“那去，这玩意顶饿！”
老马看着杨慎手中的草纸咽了咽唾沫，接着一把将草纸塞回了杨慎怀中：“小子别有辱斯文啊，这可是纸啊不能吃！”
杨慎倒是满不在乎直接撕下一张接着递给老马：“狗屁的纸，还有辱斯文呢！要是我们这些守城的人都死光了看他们还怕不怕有辱斯文了，赶紧吃，没得吃了咱们就点死在这了！”
杨慎如此硬气的表现令老马一怔接着嗤笑一声：“小娃娃，还挺有大人模样了，那就吃！对了我去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水啥的，吃这玩应剌嗓子！”
老马站起身来，猫着腰开始翻腾那些尸体，而此时的城墙下到处都是尸体，虽然双方有默契的在晚上收尸，可是现在是傍晚终究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出来。
同一时间的城内虽然比不上城头上的惨状，但总体也差不多，县衙内轻车将军凯丰端坐在大堂上，原本身上的虎威铠甲已经破破烂烂，衣角沾着暗红色血渍，虽然仪态还算威风，可是那股抑制不住的疲惫俨然是藏不住了。
堂下那名曾经侃侃而谈指天画地说可以坚守一个月的县太爷已经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看起来像是鹌鹑。
卢子干虽然依旧风采不减，但是其脸上蜡黄的脸色已经显露出此人心力交瘁之色。
“将军，何必在此动刀，既然城中已经无粮还是要早做突围打算！”
凯丰看着满身疲态干瘦的不成样子的卢子干，堪堪将胸中那股无名怒火压下缓缓说道：“卢军师不必为他求情，现在我也没了杀人的心思，既然他骗我有粮那便在这城中做个饿死鬼吧！”
说罢便叫人将这位县太爷关进了后院，怕是要活活饿死。
卢子干微微摇头，其实他本想放这位县太爷一命毕竟是朝廷命官，若是是在守城之上也无可厚非，偏偏被活活饿死又有些不忍。
“好了卢军师不必为此小人感怀，现在还请您教我到底该怎么办？”
卢子干拱拱手跪倒在地：“还请将军恕罪，若是当初不是卢某要将军坚守或许这五千大军不至于再次被损耗成这个样子！”
“哈哈哈！卢军师不必请罪，这本就是执行军令罢了，当初没走也是对的，若是走了这城中数万百姓该当如何，只是现在...”
凯丰脸上不由黯然。
卢子干站起身来急忙道：“将军切不可失了心气，既然这城内已无可坚守，那便应该早早突围，既然百姓都在城中，吾等又无粮食可吃那突围反倒是给了百姓一条活路！”
凯丰微微颔首，他哪里不知道卢子干的意思，因为边郡金边县内大多数人都和飞国有些关系，自然飞国的士兵肯定不会屠城，所以此时突围是你最好的时机。
“将军依我看来不如先趁今夜打探一番，毕竟这几日攻城飞国士卒也疲敝不已，纵观飞国排兵西北梁郡方向好似有些薄弱，但是卢某认为我军应当反其道而行之，兵法有云围三缺一，那西北道绝对是敌军故意留下的破绽，反倒是东北方向乃是飞国骑兵所在，那里守备虽然森严，但是骑兵攻城七日不下，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夜袭必当一鼓而下，接着顺东北下武尊更加稳妥！”
凯丰听着卢子干的话心中泛起一丝明悟，其实这军中之事他岂能不知，尤其是作为军人世家，他早已敏感预知到了今夜若是再不突围自机带的这些亲兵们怕是也要有哗变的危险了。
于是凯丰直接下堂将卢子干扶起：“卢师果然是大材，此次多谢卢师指点，本将自然遵从！”
卢子干拱手称不敢。
就在凯丰打起精神准备晚上突围事宜时，忽然对卢子干说：“不知卢师该当如何？”
卢子干微微一笑，原本蜡黄的脸上多了一丝光芒：“我自然要留在城中，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能突围，不管怎么样，城中也需要几个和飞国说话的人！”
凯丰神情一凛对着卢子干行一礼，接着头也不回的去了军营。
卢子干看着凯丰逐渐消失的背影，他忽然开始喘气，接着慢慢蹲伏在地上捂着肚子像是忍受什么剧痛。
城头上，杨慎终于感觉不到饿了，他和老马一人吃了五页的纸，曾经金贵不已的纸张在这一刻还不及二两小米来的实在。
杨慎抬起头看着落日一点点消失在山的那边，淡红色的余晖照在他稚嫩的脸庞上令他有种错觉，仿佛下一刻自己就可以跃到太阳中。
老马也在一旁随着杨慎看太阳，当然了他可没有杨慎这么多想法，他只是单纯的无聊和为了满足自己这个小战友的需要而已，在他看来这太阳就是太阳摸不着找不见，每天出来再下去有什么好看的，而已好看的不过是这远方的景罢了，毕竟他有时候也想家。
“城中没粮食了，小子今夜就是突围的时候！”
杨慎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恢复到了正常状态：“那不是挺好的，咱们都能活命了！”
老马微微一笑，可是那笑容有些发僵：“小子你知不知道底下有多少人？”
“知道，两万？”
“屁！两万人围着咱们五千人打了七天早就打光了，这地下最少也有五万人！”
杨慎再次怔了一下：“那又如何？我们不是守下来了！”
这句话杨慎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自信。
“呵呵！小子啊小子，你还是个娃娃啊，你知不知道光是守城的民夫就不下一万了，咱们这些精兵是一个少一个，那些民夫没有了咱们根本挡不住他们的攻击，若是今夜突了围也许你我能活下来，可是这城里的百姓呢？”
杨慎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要炸开了，可是他本能的有感觉老马说的不对，不过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老马微微叹了口气：“我本就是边郡之人，飞国那帮人都是些凶悍之辈，根本不拿咱们羽国人当人，他们仗着长枪快马总是到处劫掠，前些年还好有大将军顶着，这些人不太敢放肆，可是近些年呢，大将军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而除了轻车将军之外剩下的几个儿子多不堪，这边郡怕是要完了！”
杨慎有些发愣的看着老马，这是他第一次在老马身上看到哀伤，那种透着骨子的哀伤。
“老马...”
“算了说这些也没用，你个娃娃还是那句话要是突围了就紧紧跟着我，我老马必然还你五页纸的恩情！”
杨慎哂笑一声，他心里清楚是自己欠老马更多，要知道这几日没有老马他早就死了。
入夜，城墙的士兵们纷纷闭眼休息一阵，杨慎和老马轮番放哨休息，而城墙下面的大营内正在忙碌着。
“将军这营中只剩下八百快马，剩下的干粮也只剩下一天了。”
凯丰看着自己手下的校尉，接着勉强笑道：“老侯啊你说今夜咱们走不走？”
侯校尉并没有畏缩反倒闷声道：“将军再不走咱们都要在这城中埋葬了！”凯丰失笑一声：“是啊！是啊！再不走就都要死在这了，传我命令全军埋锅造饭，子时向东北烨马部突围！”
“喏！！！”
随着军令下达无数士兵迅速转动，城墙上也送来了久违的补给和命令。
“所有守城士卒不得妄动，将军仁德今夜突围，所有人不得声张不得喧哗，都给老子默默的别出声！”
此时的城头上除了吃干粮的沙沙声之外基本没有声响，但是那股希望升腾的声音却已然在城头泛起。
“哈！小子让我说对了吧，今夜就是突围的日子！”
杨慎看着兴奋的老马怎么看也不像刚才忧国忧民的样子。
“行了这下我老马可要大显神威了，只要能突围老子绝对带你活着出去！”
杨慎微微颔首，接着将自己的干粮掰下一角：“那我点先贿赂贿赂你了！”
“哈哈！你小子！”
老马并没客气而是将杨慎和自己的干粮吃的一干二净，接着他开始做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就是往身上别刀！
看着已经放了七把刀的老马杨慎有些按耐不住了：“老马差不多了吧！”
老马看向杨慎微微一笑，明明是黑夜可是依然能看到他嘴里的大白牙。
城墙之上，不少地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老卒们好像都在准备着什么。
杨慎则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着老马，思索一下也准备背上几把刀。
结果刚背了一把就被老马拽下来了。
“臭小子你背个屁啊！知不知道突围要跑的快？你小子背上这玩意还能跑动？”
杨慎有些尴尬：“我看你们...”
老马失笑道：“你这就是那句话怎么说来这。什么什么颦来这？”
“东施效颦！”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你小子简直了我们都是老卒用来开路的，你个娃娃还是想着怎么跑的快点就是了！”
说着老马将一柄环首刀丢给杨慎：“这是那个飞国的军官刀，你小子拿好了，谁近身就砍谁！”
杨慎看着环首刀上锋利的刀刃，轻轻挥舞，瞬间破风的声音接踵而来。
“行了别嘚瑟了，好好休息攒足了体力，接下来是真要搏命了！”
杨慎翻了一个白眼，在这城墙上那一日不是在搏命？
不过杨慎知道现在整个军队算是走到了鬼门关了，要是突围不成那便被人活活围死。
子时，城墙上的士兵们纷纷睁开眼睛，接着排队下了城墙，无一人说话。
城墙下，一众士卒列队快速在城门集合。
杨慎抱着环首刀在队列中和老马一起，他本以为自己经过这么多天的守城对于突围这种事应该不会太过紧张，可是当他站在队列中和无数袍泽站在一起时，他的胸中只剩下一团火焰在翻腾。
随着火把不断将众人照亮，一名身披虎威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出现了。
“所有人听令，接下来咱们要做一件大事，那便是突袭都被烨马营，哪里是咱们的老对手和腾烈儿的兵营，这个蠢蛋现在肯定还在呼呼大睡呢！咱们去看看他的卵子是不是还有两个！！！”
整个兵营安静无比，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奇怪又了然的眼光看着自家主帅。
“哈哈！兄弟们你们肯定很奇怪不是突围嘛，怎么又变成突袭了，那我就要告诉你们，这城里没粮食了，我作为守将不想走，可是没粮食了该怎么办，总不能活活饿死吧！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去抢吧！去抢敌人了！去抢那些飞国狗的！”
杨慎有些惊讶，而老马却有些复杂的看着自家主帅，此时不少凯丰心腹纷纷跪下：“誓死追随主帅！”
接着便是哗啦啦一众兵卒也纷纷跪下。
杨慎有些茫然，他虽然跪下了但是他没听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众人众志诚诚要出去抢粮食的时候，老马低声道：“小子跟紧了，千万别走丢了！”
杨慎立马低声道：“到底是突袭还是突围？”
老马看了看左右低声道：“都有，但是绝对是突围，小子这是主帅的惯用伎俩，毕竟突围这种事在城内不应该大肆宣扬的，而且突袭和突围也不冲突，你就跟在我身后就行了，别管了！”
杨慎微微颔首，他手心都是汗，而随着一声军令，无数士卒纷纷向城外而去，那里正是东北的飞国烨马营。
当然了在杨慎之前自己的那位主帅已经带着八百骑兵当了先锋。
这种事简直是亘古未有，可惜偏偏发生在了这里。
杨慎对于这种事并不惊讶，而老马更是一言不发，他身上的刀都快开铁匠铺了，整整七把刀，简直是个杀神。
骑兵当先锋这没错，而步兵居然要赶上骑兵的速度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但是既然要突袭自然也就不讲究这些了！
随着八百骑兵快速冲营，很快东北驻扎的烨马营便火光冲天，喊杀声遍地。
而后面步兵的出现算是成为了整个战场上的一锤定音，没办法一个基本没有防备的骑兵营，没了防备自然成为了刀下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