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县,东,两百里,承清县。
临渊楼,飞檐翘角,高七层,临水而建,其下一片江水浩浩荡荡,既乃承清七景之首,又是承清最高之楼。
此时正值午后,各方游人汇聚此楼,赏一江碧波曲水,吟一首清平乐事,好不热闹。
金锦晴一掷千金,选了临渊楼最好的座位,带着他宝贝徒儿柴小九,品酒,赏景,阅人,好不惬意。
一壶美酒入喉,金锦晴忍不住摇头晃脑。
“真是好酒,好水,好徒儿!这才是人生啊!”
金锦晴将长衫甩得如同舞袖,将掌心拍得啪啪作响。
可是他的漂亮徒儿柴小九却没什么兴致,她托着腮,目光始终注视着那一江春水,眉宇间似永远都有一抹散不去的忧愁。
碧波浩荡,如银如练,开阔壮观,可偏偏满江春水,却只有孤舟一片。
柴小九不由得鼻子一酸。
“哥哥你们在哪啊?
小九想你们了!
以后小九乖了,再也不闹着出去玩了。
只要你们能回到小九身边,小九儿就一辈子呆在黑风洞,哪儿也不走。
这春江再美,这世间再好,没有你们在身边,这在对小九又有什么意义?”
柴小九想着想着,眼泪儿不争气的滑落眼角,她赶紧鼻子一吸,转过头去,不让金锦晴瞧见。
金锦晴佯装不知,可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宝贝徒儿的心思,心头不由得也是一紧。
脸上虽然还是那副惬意自得的神情,心里却忍不住焦躁起来。
“安宁县这些日子肯定是去不得了,等风头过了,我再偷偷溜过去瞧瞧。
可是,柴老妖恐怕多半已凶多吉少。
这件事恐怕迟早会伤了宝贝徒儿的心,这可如何是好?”
金锦晴本以为,她使了金蝉脱壳之计得以脱身之后,这天大地大,他金锦晴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也曾以为,空有百年虚岁月,不胜人间真逍遥。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出了金光谷不过月余时间,行路不足千里,还没瞧见那些他曾渴望的红尘滚滚,他便再也不要什么人间真逍遥了。
现在他的话他只想自己这个宝贝徒弟柴小九,每天能多笑一点,每天能开心一些。
原来,人间真逍遥远不及他的宝贝徒儿小九真快乐。
入口的美酒苦了起来,入眼的美景也失去了颜色,只有眼前的小九依旧美的让他心生怜惜,一丝忧愁同样袭上金锦晴的心头。
金锦晴只得继续用一口接一口的美酒掩盖,不过他心底已打定主意,等过些时日风头过去些,破魔司的那些人不再那么紧盯着安宁县了,他再溜回去一趟。
小九说,她在那里感受到了柴老妖几人的气息。
虽然他明知这样很不稳妥,虽然他巴不得离破魔司的人越远越好,可他还是打定了主意。
……
忽然金锦晴眉头一皱,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素衣,素剑,看起来并不如何惊艳,气质,相貌也都只是中上之资。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竟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年轻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他,没有任何迟疑,女子径直向他走来。
“凤鸣山,萧红雪,见过金前辈。”
年轻女子深深作了一揖。
金锦晴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萧红雪!
来的人是天下第一仙门凤鸣山,年轻一辈最翘楚的弟子,被誉为大周近百年剑道天赋第一人的,一剑诛仙萧红雪。
“姑娘,你认错人了吧?什么金前辈?”
金锦晴微微失神片刻,神色又很快恢复了常态。他摇晃着手中的酒壶,眯着眼微微笑道。
萧红雪摇了摇头,与他清冷神色相同,她的语调也同样清冷。
“我会认错,我手中这柄诛仙剑却不会认错。”
“数十年前家师曾执此剑与前辈有过一战,前辈的剑意便一直留在此剑之上。”
闻言,金锦晴放下手中酒壶,盯着萧红雪手中的剑,深深了看了一眼,片刻后叹了口气,语调有些莫名。
“想不到时隔多年,又见故人之剑。”
两人的对话终于引起了其他游人的注意。
……
“你们听到了吗?”
“方才她说她是萧红雪?”
“凤鸣山年轻辈第一人的萧红雪?”
“我说为什么明明普普通通,却怎么看起来那么与众不同?”
“还有,方才萧红雪好像称呼那人为金前辈?”
“什么人值得萧红雪称为金前辈?”
“仙门中有什么厉害姓金的前辈吗?”
“姓金,姓金?大周历里面不是提过一个吗?”
“你是说金光谷,金光老妖,金锦晴……”
“难道是他?”
“嘶……”
“不是说金光老妖重伤遁走了吗……”
……
“你找我何事?”
金锦晴不着痕迹地将柴小九隔在了身侧。
萧红雪没有说话,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样东西抛给了金锦晴。
金锦晴接过后随意瞥了眼,随即冷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些嘲讽的意味。
“大周官家除魔令?
怎么你师父让你前来除魔卫道,诛灭了我?”
“家师只是命我必须抢先接下官家的除魔令,至于家师怎么想的我却并不知晓。”
萧红雪声音依旧清冷。
“那你是自己怎么想的?”
金锦晴语调依旧略带嘲讽,再次摇晃起那喝了只剩一半的酒壶。
“问剑!”
萧红雪吸了口气,道。
“家师当年和前辈一战回到宗门后,便一直自锁后山。
红雪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剑,可以让家师宁愿自锁后山?
就算是…就算是家师仙去之时,依旧…依旧对前辈的剑念念不忘。”
“啪嗒!”酒壶落地,碎成了数片。
“你师父…你师父仙去了?”
金锦晴的语调终于起了变化。
“就算他不入神游,也不会现在就……?”
金锦晴显然有些不能置信。
“家师的墓就在那一片竹海之中,您一看就知。”
“竹海?”
金锦晴微微一愣。
“家师说,那是他与您相遇的地方,您肯定知道。”
……
金锦晴微微失神,似乎陷入某种回忆,片刻后他站起身来,看着萧红雪道:
“你是为你师父来的?还是为你自己来的?”
“有区别吗?”
萧红雪有些讶异。
“你回答我便是。”
金锦晴道。
“曾经了为了家师,后面为了自己,现在两者都不是,是为了约定。”
“为了约定?”
“你可知,你剑意已经大损,如果对再我拔剑,只怕你此生剑意再难精进!”
金锦晴重新恢复了冷笑的语调。
萧红雪没有说话,她缓缓从后背拔出剑。
诛仙剑再次出鞘,剑鸣如鹤唳,清越难言。
“前辈,请!”
萧红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