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选择
1
多数时候，林山远会将王游珂想象为桃花，驿城的桃花，鹤城的桃花。但有时，林山远会将王游珂想象为一朵美丽的罂粟花，他越来越喜欢罂粟花了。她不是说给林山远下蛊了吗？对，下的就是罂粟的蛊毒。
认识王游珂的那天，林山远也认识了罂粟花。驿城市车辆厂有一个小花园，花园在一片池水的包围之中，除了花匠，平常没有人登上花园，花园的门经常锁着。
可以看到，花园里开着各色的花，其中最妖艳的，就是粉红色的罂粟——林山远并不知道那是罂粟。
认识王游珂的那天晚上，半夜十二点了，林山远刚回到工厂，花匠的老婆找到工厂了，说花匠中午、晚上都没回家。林山远与保安见花园的大门并没有上锁，从一座木头小桥登上池中花园，发现花园竟然睡着了。
好不容易摇醒了花匠，他回忆起上午十点的事。一棵罂粟花已经结了无花果那么大的青果，他试着割开青果，流出牛奶般的浓汁。花匠将汁液染在香烟上，吸完一支香烟，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作为保卫科副科长，林山远是知道国家禁种罂粟的，但是禁种的数量在十九棵以上。花园里种了五株罂粟，看来花匠也懂。
林山远曾听说驿城有过两起种鸦片烟的案例，都被人举报了。一例是农民将罂粟花种在不住人的院子里，另一例是种在玉米地里。
认识王游珂已经三年多了，如果王游珂的罂粟毒能让自己沉睡四年而不醒，那么春节时就回去找她。如果春节前钟琴不来找自己，那么就该放弃钟琴了。
闰五月，林山远写下这一首诗。
《往事的罂粟》
为何用罂粟比喻一段往事？
因为它是美妙而空虚的
自从我把你送上那列列车
我的心终生跟着铁轨漫游
那一节一节长短一致的枕木
使我相信时间可以丈量
我就是逆着你的方向走过了人海
走过了三个秋天的等待漫长
等到你的青鸟日渐疲乏
记忆之月愈加朦胧和神秘
一支罂粟在开放中举起你的影子
斜拉着黄昏走进地平
是我此刻沉静的目光盛宴
在这样的倾心中宛然动容
我听见你的笑声带我飞跑
我合眼看见我们走入梦乡
如何从这极度欢乐中醒来
面对再一次的分离和空虚？
一支罂粟已在拥吻中花瓣凋零
照片上滑落的往事象一地秋叶
年轻就象早起梳下的青丝
伴着熟悉的陌生越拉越长
第一座城市是否还能找回青春的草地
如何再次面对你那炽烈的眸子
望极天涯每日难言的幽怨
2
因为闰五月，这个夏天实在太长了一点。进入农历七月，准确地说是七月初四这一天，林山远的传呼机突然收到一个电话，电话显示是东莞市区号。林山远打过去，却是钟琴。钟琴说她已经到厚街镇了，让林山远前去接她。
那一刻，林山远于十分惊喜中还藏有一丝失落，他更希望前来的人是王游珂而非钟琴。钟琴带给自己的伤痛太多了，而王游珂从未带给自己伤痛。
这种失落很快就无影无踪了，他等的不正是钟琴么？四年多来，她从未找到自己，这次却找到广东来了。
钟琴是提着一个行李箱来的；她的眉头依然紧蹙着，见到林山远才舒展开来。她说她已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决定要陪林山远浪迹天涯。这一刻，林山远再次深深地感动了。
其实，钟琴办理停薪留职，固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与林山远在一起，其实还有一个事件发生。而正是这另外一个突发的事件，才迫使她离开申城。如果这个事件晚发生半年，林山远就会放弃她了。这个事件就是，她不再做出纳员了。
钟琴做出纳时，工资虽只有两百元，不过却有另外一笔收入。如同其他的出纳一样，她们将每天收到的货款存入自己的私人账户，下个月再一次性上交给公司。两年来，钟琴竟然靠存款吃利息获得了六万元。
林山远知道驿城车辆厂的许多驻省外办事处销售员，也是这样做的。据说驿城车辆厂成为央企的生产基地后，驻上海市的销售员，一年内仅靠这一项就敛财近百万；公司一共派了五批财务人员到上海查账，前四批都被他收买了、没查出问题。他只不过将公司卖车的货款晚上交两个月而已；一辆货柜车卖五十万，销量那么好。
林山远陪钟琴在厚街镇住了一晚。第二天，他去跟陈协理讲，想让钟琴进品管课。陈协理说：你女朋友在你手下做事，恐怕影响不好；先让她进厂做一名作业员，等管理部需招人时，再把她调入资材课或管理课。
林山远跟钟琴一说，钟琴竟同意了。让她做一名普工，也真够委屈她了。要知道，普工不仅晚上经常加班三小时或五小时，住的宿舍更是十二人一个房间的。好在，制三课的制造课长与林山远关系好，给她安排了比较轻松的工作，晚上加班五小时则经常批她的假。
吃饭，所有员工都是在一个大食堂的，林山远便能与钟琴在一起。上班时，林山远也经常到车间，路过钟琴看她一眼。负责制三课的品管组长，是一位湖南女孩，也经常帮助钟琴，教她怎么作业，怎么不出品质问题。
钟琴到广东的第一天，他俩一同在外面住在一起的那晚，林山远为钟琴写了一首诗。诗的末尾，仍显露出江水遥的影子——从前他是要为江水遥站成一棵树的。
《红颜》
自从你辉煌的手为我打开这片天空
我以一粒雨水的形态在目光中漫游
四季的色彩缤纷如空气因沉重而水解
始终飘浮不定的身影在闪光中定形
爱情的欢乐正一步步走向婚纱和玫瑰
这是我为昨天保留的少女的光辉
透过背影显示的第一张面孔是谁
是谁在我的心房安置了睡床和门扉
我的血液中最古老的因素和新的因子
从二十一岁那年长出鲜花
这是一场人间的栽培和上天的风雨
因我稚嫩的执着而春夏秋冬
优秀的人享有每一个瞬间的庄严和面孔
在环境之中孤独而使环境更加孤独
但你竭力拥有的智慧会通过笑靥传染到我的手上
我能抓住的是我必须抓住的那一段时空
我要赶到你路过前到达约会的地点
以一树繁花的姿态站在你必经的路边
无论你姗姗来迟抑或如期而至
我都将享有终生的幸福和无怨无悔
3
钟琴到来后，林山远便将王游珂的事对她讲了。当王游珂再次打电话过来时，林山远对王游珂说，钟琴到他身边来了，让王游珂忘了他。
王游珂激动地说：“不，我也要去找你。”
林山远劝她不要过来，他为她朗诵了纳兰性德的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林山远又说，自己和钟琴商量好了，明年春天就要结婚了，再次请王游珂忘了自己。王游珂哭着狠狠地说：“你要结婚，我就比你先结婚！”
两个多月后，在农历九月的最后一天，王游珂真的结婚了。结婚之前，王游珂打电话给林山远说：“哥，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林山远怎么可能去参加王游珂的婚礼？难道王游珂希望他抢婚？林山远说不能。
王游珂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来看我吗？”
这一句话，三年半以前，王游珂就问过林山远，林山远当时回答“会”。这一次，他依然回答说“我会”。
第二天，十月初一，北方的寒衣节，林山远写下这么一首诗。
《十月初一》
十月初一，我从一朵花上找到痛苦
青春锐减，红颜不再不为人艳羡
树大招风，最先知道命运的那些乔木
慨以当慷，忧思难忘是鸟的飞离
红尘中千山和万水遮眼
不在身边又恨近在身边
秋日以一瞬的辉煌跌落圆满
今夜的露珠北上为霜
天下大似家的四海飘零唯有苍天呵护
心中有信才有这今夜对花谈心
痴迷是看不见的结局和看得见的梦想
谁能在第一个冬日就身归故乡
九九重阳菊花解酒又使人心醉
李白的月亮昨夜又明在床前
年年岁岁母亲在秋日赶制冬衣
第一件冬衣总要给最心疼的女儿
许多年之后女儿就继承了这种传统
但第一件冬衣是送给心上人的
冬服既成之后蒹葭就白了头发
草木一枯一荣水落出了石头
唱歌的人依旧唱着四季的歌
十月初一走进风中席卷天下世人
4
从前林山远在驿城，钟琴在申城，虽然林山远常去找她，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半个月。现在整天在一起了，才发现感情是要在一起才能提升的。如果以前两人能在一起半年，说不定早就结婚了。
每个周六晚上和周日，是两人最快乐的时光。周六晚上，两人一块逛街，看电影，吃宵夜，钟琴陪林山远喝啤酒；星期天，便去附近的地方旅游。
然而两人在一起并没有半年，只有两个月。
钟琴在车间做了一个半月后，便调入了资材课，在叶小姐手下做事。在资材课做了半个月不到，竟辞职了。
据钟琴讲，是叶小姐骂了她，当众羞辱了她。
据叶小姐讲，她只是批评了钟琴几句，钟琴把一份数量为一万只的采购单打印成采购十万只了。
据当时正在工厂的黄副总讲，钟琴给他写了一封信，说叶小姐敌视她、经常找她麻烦。黄副总分析：只因半年前自己想要撮合叶小姐与林山远，所以钟琴敌视叶小姐，反认为叶小姐敌视她。
据一名老乡女品管讲，钟琴到美士厂上班后，总是打听林山远在工厂里有没有谈过对象，后来便打听到叶小姐和林山远这件事。
林山远不知道的是：自己带表妹去可园、威远炮台旅游过，陪表妹看过几次电影，给表妹买过玉坠的事，都被她打听到了。
工厂辞职需提前一个月申请，急辞职提前一周申请，但要被扣半个月工资。当钟琴提出急辞职的申请后，在林山远的单间宿舍，林山远劝她收回辞职信，她竟与林山远吵了起来。
在争吵中，钟琴指责他不仅一直爱着王游珂，还在外面拈花惹草——爱叶小姐，还爱表妹。提到表妹，把林山远吓呆了。天地良心，姑奶的女儿，别说在林山远的观念里近亲不能恋爱、结婚，更是把她看作未成年人啊。林山远哪曾对表妹有过一丝一毫的想法，就连对叶小姐也没有啊。
钟琴提到林山远表妹，林山远也生气了，说她简直不可理喻、神经过敏。钟琴在愤怒中，竟然拿起她放在林山远宿舍里的行李，一只高跟鞋，朝林山远脸上掷去。林山远并没有躲闪，鞋跟重重地砸在林山远的右眼眉骨了，鲜血直流。钟琴这才慌了，求林山远原谅，用创可贴帮他包扎伤口。
林山远说：“瞎了才好。”鞋根再往下半寸，真要打瞎眼睛了。
钟琴抱着林山远的头，哭了起来。说自己不是有意的，以为他会躲开。又说自己千里迢迢过来找他，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可她实在不能在叶下姐手下做下去了。
钟琴的哭声，软化了林山远。他知道钟琴是因爱生妒，嫉妒难道不是一种爱么？
如果这时，林山远能想起王游珂来，想起王游珂的好来，说不定他会犹豫。但钟琴到来之后，林山远就再也不想王游珂了。
钟琴请假去找工作，出厂门后，她没走中心大道，而是沿北大道往前走，在路上她肩上的包被两个骑摩托的人抢了。林山远知道那叫摩托飞贼。
叶小姐侄女、那名女组长的男朋友小张，他的哥哥曾是摩托飞贼。三年前大张未满十八岁时，溪头工业区是“河南帮”。大张跟“河南帮”去驰生工业区抢劫，被抓了，送到广州三水监狱劳教三年。
夏天，大张出狱后，曾来美士电子厂做了一个星期，住在小张的宿舍里。美士厂本来是不对外留宿的，不过因为叶小姐的关系，大张住了一周。大张、小张与叶小姐是同一个村的，管理宿舍的总务也是他们一个村的。
大张在冲凉房冲凉时，林山远见到他后背上长满了疮。住一周后，背上的疮慢慢好了。
小张说：三年来，他每月去看一次哥哥。在监狱外，只买方便面和香烟带进去。不能给哥哥送钱，送给他钱马上就会被人抢去，香烟、方便面倒可以让他改善与狱友关系。但方便面得收藏好，宿舍里很多老鼠。宿舍里阴暗潮湿，很多人背上都生了疮。他们一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
溪头工业区的“河南帮”被打击以后，换成了“陕西帮”。溪头工业区四川人多，生成了“四川帮”，又把“陕西帮”赶走了。双方差一点发生火拼，但“陕西帮”知难而退了，故事就发生在这年春天。
美士电子厂的一名保安，四川人，当兵出身，外号“锤子”，好打篮球，与林山远关系很好。他从工厂辞工后，加入了新兴的“四川帮”。
据锤子讲：“陕西帮”生财有四条途径。第一条是替老板讨债、要账，提成百分之四十或五十。二是卖白粉，用白粉控制发廊的小姐。三是在街头设局，实施诈骗。第四条便是骑摩托车抢劫。溪头工业区的摩托到驰生工业区去抢，驰生工业区的来溪头工业区抢，这是双方达成的约定。
林山远问锤子能否将他女朋友的包找回来，锤子说帮他问问。三天后，竟然真的将钟琴的身份证和毕业证、会计证送来了。林山远要给锤子五百元钱表示感谢，锤子没收。
至于“四川帮”是如何赶走“陕西帮”的，四川人仓管和四川人搬运工是这样说的：“四川帮”老大请“陕西帮”老大吃饭，吃完饭后打牌——“扎金花”，打牌的共有七人，发牌的正是锤子。锤子发了七份牌，有四个“炸弹”和一个“同花顺”，陕西老大是三条K，四川老大是三条A。陕西老大押到一万元时，便知道发牌有问题了。陕西老大一声招呼，十几个陕西人冲上来了，四川人亮出两把火器，外面更是围上来二十几个四川人。陕西人知道斗不过，就退出溪头工业区了。
钟琴辞职后，找了份文员的工作，不过却在大岭山镇，离厚街镇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林山远每个月都去看望钟琴。从前钟琴在申城、林山远在驿城时，去看望她也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那时觉得双方距离遥远，现在却觉得距离很近。
钟琴的工厂背后有一片很大的荔枝林，他们总是在荔枝林里消磨四五个小时，说着小别重逢后说不完的话。
林山远在热恋中并不知道，钟琴是有些任性的。钟琴从小在父母、兄姐的呵护中长大，从没有人给她气受。刚上班时，与同事“妖精”争吵几句，钟琴就先动了手，此后一直称人家为“妖精”。林山远之所以与她争吵，就是因为她称林山远的表妹为“妖精”。林山远刚开始与她争吵，她就拿鞋打林山远。
一年半前林山远带钟琴到郑州旅游，她执意连夜赶回申城。火车上没有座位，林山远埋怨她几句，她就哭了，在火车一直都不理林山远，下车到家了也不理林山远。因为她给林山远冷脸，所以林山远才误以为她想要另找一个男朋友。
5
春节前，王游珂竟然打电话给林山远，说她结婚后就后悔了，她要离婚。电话是打到林山远办公室的，林山远知道总机可以偷听到。林山远劝她，她反问道，你为什么一直都不来看我？
王游珂问林山远春节回不回家，在哪里过年，她要来找林山远。林山远说春节不回家，但是春节会与钟琴在一起，劝她别来。王游珂又哭了，说林山远一定是嫌弃她结过婚了。
腊月二十八，春节假期前一天。晚上，美士电子厂举行聚餐、摸奖、晚会活动。这样的活动每年放假前都要举办一次，各个台资厂都会举办。
聚餐仍在工厂大院子中举行，这一年摆了五十多桌，晚宴从下午五点就开始了，边吃饭边摸奖。奖品都是供应商送的礼，有电视机、DVD、录音机、行李箱、羽绒被、毛毯等，单份礼品价格要求不低于一百五十元——这是各供应商早就知道的。有些供应商直接送礼钱，一共收到四万多元。
三个摸奖箱可以随意选择，每个摸奖箱里有一百多个红包，红包里只有纸条。纸条上写着奖品名称，或者是现金多少元。现金最高的是一千元，其次有八百、五百、三百、二百、一百。一百元最低，称为安慰奖。
宴会结束后，领奖品的找管理课总务去领，领喜钱的找陈协理去领。所有的课长都没有中大奖，林山远中了一件毛毯、一件毛巾被、一件浴巾的三件套。
上一年摸奖时，因为不到一百人，陈协理作弊，让叶小姐和贺课长中了大奖。贺课长中了唯一的一台长虹牌二十六英寸彩电，叶小姐中了两千元。这一年的摸奖活动是韩经理主持的，工厂又请了两桌台湾客人，所以没法作弊。
晚会上，林山远唱了一首《我是一只小小鸟》。去年人少，林山远唱了两首，一首《恋曲一九九零》，一首《北方的狼》。
品管课文员蒋寿桃唱了一首《城里的月光》，得到了最多掌声。没想到，蒋寿桃唱歌这么好听，平时在办公室里从没听她唱过歌。
钟琴是最不喜欢唱歌的，林山远只听她唱过《又见炊烟》《南屏晚钟》。王游珂似乎也不会唱歌，只有江水遥唱歌很好。
林山远到广东时，连小录音机和照相机都没有拿，都送给朋友了。
摸奖第二天是情人节，是农历大年三十前一天。林山远的工厂放假了，他去找钟琴，特意买了一支玫瑰，又买了一盆金鱼。
卖金鱼的是一位老大爷，林山远递给他五十元钱，他找还八十元钱。林山远退还老大爷五十元钱，说：“大爷，我刚才给你您的是五十元，不是一百元。”
林山远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不占别人便宜，他才安心。他信奉的人生哲理是：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林山远想起五一节春游的一件事来。
五一节时，工厂最大的一家供应商请林山远前去罗浮山旅游。这家工厂就在博罗县长宁镇，离罗浮山很近。林山远带了九名品管员，一共十人，坐车前往。
进景区时，供应商台湾人曾胖子说不用买票，他与景区及镇长关系都很好。林山远十人进入景区后，也不知曾胖子有没有买票。
这是林山远第三次游罗浮山。两年没来，罗浮山上已经安装有上山索道了。大家是乘索道上山的，下山则是步行。索道要价四十，山上一瓶矿泉水要价五元。
卖水的人说：“去年没有索道，一瓶矿泉水要十元钱哩。”
下山时，林山远买了一个大红“中国结”，中国结下有一对鱼。他想那一对鱼是自己和钟琴呢，还是和王游珂呢？这中国结又是情结吧？
夜晚，曾胖子为林山远等人在酒店订了六个房间，其余人是二人一间，林山远是单间。吃饭时，喝了比较名贵的酒，两百八十元一瓶，喝了两瓶，红酒也喝了两支。
菜肴以海鲜为主，有一只近一尺长的大龙虾。曾胖子说，他妻子是重庆人。第一次到重庆，被重庆一家海鲜酒店宰了他一顿，一只比这还小的龙虾要他付八千元人民币。曾胖子知道一只龙虾无论如何不可能八千元，对方说是从青岛用专机空运到重庆的，所以这么贵。明摆着欺侮他是台湾人，长得又胖，跑不了。
晚餐后曾胖子到林山远的房间，塞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有两千元。林山远不收。曾胖子说，这是给你们的车马费。林山坚决没有收，他认为旅游就该自己掏车费，怎么能让别人掏车费呢？供应商请吃一顿饭，订了客房，已经有些让他不好意思了。
林山远对供应商曾胖子的照顾是：曾胖子提供的变压器在进货抽检到不合格品时，林山远从没批量退过货，而是让进料品管员进行全检，只将不良品退回；有些仅仅是运输造成的不良，容易修理的，就帮其修理。
曾胖子每年送到进货检验室的荔枝，林山远让进货品管组长分给大家。
钟琴见到林山远买的玫瑰和金鱼，却埋怨他浪费钱，说玫瑰过几天就凋谢了，金鱼养不了几个月她就得回家。
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三，林山远带钟琴到深圳世界之窗、锦绣中华、民俗文化村玩了四天。在那浓情蜜意的四天里，双方最终商定了：春节假期过后，钟琴就辞职；她的工厂辞职只需提前十五天，她从三月一号辞职，十五号到期；林山远请假半个月，从十六号到三十一号有十六天；婚期定在农历二月上旬，请林山远的父亲选个吉日。
钟琴不知道，林山远来过世界之窗。上一年春天林山远一个人前来时，心中还想着王游珂，买了一把仿古的油纸伞，大概是纪念王游珂曾送过伞给自己吧。但那把伞花花绿绿的，实在不是男人用的伞，于是就送给管理部的小姑娘了。
或许，钟琴在管理部上班时见过这把伞，以为是林山远送给叶小姐的。
林山远后来完全不记得这四天他俩浏览过哪些景点，这四天太欢乐了，欢乐总是让人容易遗忘。后来的记忆，都是第一次来世界之窗留下的，忧伤、孤单时的记忆反倒更加深刻。
在后来的回忆中，反倒觉得锦绣中华比世界之窗好玩，而民俗文化村又比锦绣中华好玩。世界之窗，记忆最深的是火山喷发与歌剧表演，其次是尼加拉瓜大瀑布和艾菲尔铁塔。
旅游时，林山远和钟琴晚上所住的房子，是一位高中同学租的民居。同学春节回家去了，将钥匙留给一位湖南朋友，让湖南朋友转交给林山远。春天来玩时，林山远和同学的这位湖南朋友一块吃过饭，喝的是湖南省产的湘泉酒。
同学在皇岗口岸上班，却要到世界之窗对面的郊区来租房子，上班需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与地铁。市内的房租太贵了，就连郊区这房子，一室一厅也需五百元每月。同学是两个人合租的，按月轮流一个人睡客厅。
世界之窗对面郊区的房子，如筒子楼一般，一根一根。
四个夜晚，林山远和钟琴就像一对密谋者，密谋着两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