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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云游(1 / 1)


第2章 云游

1

在周围方圆数里,无见法师只有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姓林名山涛、字响泉,就住在山下林家湾,是林家湾最后一位有名有字的人。

林响泉比耳忘和尚小十二岁,出生在林家湾,却并非一直在此长大。考上大学时回乡耀祖,入宗祠,起字,算是加冠。三十三岁时因为右派身份回到林家湾务农,原来是江西大学一名教师。

林响泉六岁时,父亲被土匪绑票、撕票,母亲带他和两位哥哥回到新集镇——那时还未成为新集县城。

林响泉家本来还算富裕,有一座山,家里有些银子。时逢战乱,光城县南乡最大的恶霸地主武装被徐向前击败,部分残匪向北溃逃到仙桥集一带。父亲预感将要出事,把两坛银子埋藏了,却没来得及告诉妻子。妻子拿不出钱赎他,他就被土匪撕票了,连尸体也没找到。

母亲带林响泉和他两位哥哥回到新集镇,准备投奔经商的父亲。虽知娘家人已经逃走了、不知去向,因为听说红军要攻打新集镇。果然那年腊月,红军围攻新集镇。红军冲锋了三次,最后炸塌了城墙,冲入城中与保安团展开巷战。

林响泉的两位哥哥,一位九岁,一位十二岁,跑到街上看热闹,一个被流弹打死了,一个被倒塌的房屋给砸死了。母亲在县城靠给人家洗衣服养活林响泉,供他上学。

林响泉既知道刻苦,又是天才,小学跳了一次级、中学跳了一次级,每次考试仍是满分(五分制)。高二时参加高考,成绩为河南省第九区第二名,考上了江西大学,那一年才满十五岁,即入族谱。

大学毕业后,林响泉留校任教。在他二十五岁那年,河南省第九区解放。解放后的专区行署专员是新集县人,听闻江西大学教师林响泉被誉为“新集县三个半文人”之首,派人请他做秘书,却被他拒绝了。因为林响泉听说专员是个大老粗,没上过学,是游击队长出身。

林响泉这样的性格可想而知,在大学教书看不起校长,也看不起同事。因为在讲堂上“诽谤朝政”,遂成为第一批右派分子。

回村务农后,林响泉不愿与生产队员一块干活,队长就让他一个人到山里开荒。于是,无见法师便时常看到虎头山脚下,经常有一个男人在那里“愚公移山”,将山坡整成坡地。

无见法师并不是个很有好奇心的人,但是因为听说这个年轻人是位大学教师,就很想结识他了。

虎头山并不高,从庙门口顺山路绕行到山脚,不过一里远近。林响泉知道无见法师是鲁班庙的住持,见他颇有仙风、飘然若世外之云,就对他十分敬重。无见法师邀林响泉到庙里喝茶,林响泉愉快地接受了。

仙桥河的上游有一个茶场,那时只有茶场可以种茶,生产队不许种茶,因为耕地不够。无见法师云游到茶场,采得一些茶籽,在云山上种了一些“野茶”,没人管他。

两人相谈甚欢,论及书法、绘画、文学以及医学,两人同好,年轻十二岁的林响泉见识甚至在无见法师之上。自此林响泉常主动到鲁班庙喝茶,打发漫长的时间。

对于这位大学教师的开荒工作,生产队长既不监督,也从不过问。在辈份上,生产队长比他还要矮一辈,且林响泉是位“举人”。从前,林家湾只出过“庠生”。

两人偶尔也谈佛学。年轻时,林响泉绝不与佛沾边,是绝对的“新青年”,现在倒对佛学产生了兴趣。在佛经方面,无见法师自然是林响泉的老师。

林响泉只是对佛学有兴趣,并非真的信佛,被动的戒律在他看来是一种主观的虚妄。有一次,他打死了一条追赶他的白蛇,把蛇皮剥了,砍梧桐树制琴。在当地,白蛇是打不得的,被尊称为“白蛇娘娘”。

开荒几年后,林响泉被调去仙桥大队唯一的学校仙桥小学教五年级语文。公社教管站在仙桥大队设立中学后,又改教初一、初二、初三语文。仙桥中学的首届毕业生,便是林响泉一直带到初三的。不过,林响泉并非班主任,他仍是一个右派。

2

六十岁的无见法师决定在临行前,去探望四十八岁的林响泉,向他辞行。黄昏,林响泉已经准备好干净的素菜和两瓶酒,似乎知道他要来。

林响泉说:如果再过半小时不见你来,我就到山上去找你了。显然,林响泉已经知道了发生在山上的一切。

林响泉准备的素菜,有一盘花生米、一盘水煮花生、一盘水豆腐、一盘千张豆腐、一盘小白菜、一盘大白茶、一盘白萝卜、一盘红萝卜。酒是供销社门市部最好的酒,乌龙大曲。酒桌就设在院子里,一个极大的院子。

菜是林响泉的妻子炒的,林响泉几乎不会做菜。林响泉的妻子,是他母亲的侄女,也就是他的表妹。本来在城关小学教五年级语文、带班主任,当丈夫被打为右派时,便申请调到仙桥小学,教五年级语文。起用她丈夫教五年级语文时,她便改教数学,丈夫改教初中后,她又改教语文。

林响泉的母亲仍活着,这一年已经七十六岁了,身体不好。林响泉家没有孩子,本来是有过一对孩子的。

大约十年前,林响泉的一双儿女,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突然一起得了急性肺炎,却没钱治病。他的妻子,本来是有工资的,可是为了让村里的孩子全都上学,每位上学的孩子她每年都给两元钱,这样一来家里就没有任何存款了,连生活都很清贫。林响泉的妻子想回县城借钱治病,但来回至少需要两天。林响泉说他能治,自己上山去采草药,却耽误了孩子的病情,一双儿女都病死了。村里人却说,白蛇娘娘是打不得的。

月亮升起来时,有薄薄的云翳。碧绿的无花果树和青翠的芭蕉可堪入画。

林响泉说:“我知道你平常很少喝酒,不如今天喝个痛快,不醉不休。”两人推杯换盏,细水长流,竟然将两瓶酒都喝完了。

撤去酒桌,在清风与明月之中,杜鹃鸟和鸱枭的叫声不时传来,并未能打断两人的谈话。那一夜的下弦月刚好一半,像半张弓、半块镜子。两人都看到了一半,不知是明的一半还是暗的一半。

这一夜的耳忘和尚、无见法师,感觉自己并非一位真的法师,把平生所见的、所听的事情,都想起来了,都说出来了。而此夜的林响泉,倒像一位唐宋居士,手摇折扇,折扇上写着“巨源”二字。

是的,响泉即是巨源,巨源即是山涛,但你是山涛还是嵇康?我是谁?

你我俱是醉中人,彼此相看云中月。举杯邀明月,相对如梦寐。

天明时,无见法师依然上路,他的路还很漫长,也很短暂。

3

无见法师顺着河走,首先要到神仙桥,也就是鲁班桥。鲁班庙不在了,鲁班桥还在。

仙桥河上有了另一座桥,一座通卡车的公路桥。这座桥比鲁班桥更坚固、更美观、更占据交通要道和中心位置。自从有了公路之后,仙桥集移到公路旁边,与供销社门市部并在一起。

在鲁班桥上呆立片刻,回首看了一眼云山,山顶上有一朵白云,一朵乌云。向河流中下游望去,仙桥河不是原来的河了,它的中游以下都消失了,消失于一座大湖之中。

古街的石板路依然锃亮,那是被数百年、数万人用鞋底磨出来的,有大道如青天之感,又如天上的街市。整条街分成了东西两个生产队,临街的窗户都封闭了,再没有耳忘和尚童年、少年、青年、中年时见过的那些店铺了。

古街的北头,属光城县地界,巴掌大的一块空地出现了一个移民村。房屋与古街连在一起,唯一的区别是,移民村中的道路不是石板路。

绕道去东岳寺遗址,那里变成了一所小学校园,叫东岳寺小学。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寺庙的遗迹了,只有一个名字传承下来。鲁班庙的名字会传下去么?

回头来到河边,沿河路没有了。那条他受戒时走过的陆路,沉入水底。

在移民村对面的林大湾码头,有两条崭新的航船,都是机器驱动的桐木船,移民村的人在经营着。第一条船已经放下去了,无见法师登上了第二条船。

无见法师的身上有少许碎钱,就像船匠收上来的碎钱一样。鲁般庙的灯油钱一向由他保管着,他只拿了少量碎钱,其余的钱都分给了两个徒弟。带钱并不是为了住宿,他也不准备乘车,但是有时候需要一些钱,例如乘船过河。他记得三十年前那位平舆县来的女孩子没钱坐船而扎竹筏的事。

无见法师背了个黄色布袋,拄着一支龙头拐杖,这根徒弟为他精心雕刻的龙头拐杖使他与一般要饭的略有区别。布袋里有一套换洗的衣服,也有一个乞食的钵。钵子也是请窑匠精心烧制的,与一般要饭的略有区别。

船匠认识他,却不肯收他的船钱。鲁班也是船匠的祖师,怎么能收鲁班庙住持的钱呢?况且,鲁班庙的厄运,一夜之间,仙桥集附近都知道了。

船匠问“大师要去哪里?”无见法师仍是说“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农历五月下旬清新的河风,让一夜未睡的无见法师没有任何疲惫之感。他将要告别这里了,告别云山,告别雾山;从踏过鲁班桥开始告别云山,从登上机器船开始告别雾山。真正的云游开始了,从前那些在云山中的云游,只不过在自家门口转悠罢了。

船舱里许多人都和无见法师打招呼,却不与他交谈。他落座之后,旁坐的人移开了一些距离。对面的人也不看他,只有一位小女孩儿,不是十一二岁,而是五六岁,一直盯着他看。她不认识这位光头、年迈、慈祥却没有胡须的老爷爷。无见法师的布袋里有一只剃刀,是他用来刮胡须用的,也是给徒弟剃头用的。

后一趟船并没坐满,九点钟了,该开船了。

机器船最初行驶的数里水路,仍然像一条宽广的河流,两岸不时有人叫船。机器船走走停停,大约花费了一个小时。

两岸未被水淹没的村庄,大都逼近到水边来了。每个村庄都有毛竹林,也有高大的树木和低矮的果树。绿树村边合,将村庄遮蔽起来。九点多钟了,偶尔还有袅袅炊烟,从树林或毛竹林的背后冒出来,向上升去,被风吹散。

临近河边的平地,没有人再种庄稼了,成了小块的草原。一些水牛在草原上放牧着,没有牧童,就像这些水牛是野生的。而这座大湖一蓄满水就像是天生的,仿佛已存在数万年一般。

最高处的麦地正在收割,麦地四周有些桃树。从前,这些高地是桃园,现在不得不种麦子了。比高地矮一些的梯地改成梯田,已经插满了绿油油的秧苗。这些梯田比以往的梯地更加珍贵,插秧前一定种过油菜,高地上的麦子收割后可能会种红薯或花生。

无见所见的都是现实和虚幻的画面,有自然形成的,有人类改造的,有改造后更像自然的。

河面越来越开阔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登船了,渡船以最高时速缓缓驶入茫茫的水面,在湖面上犁出一道田泥般的波浪。湖面上漂浮着一种生物,学名水凫,俗称水葫芦。左右远处有不知名的山,背后是雾山,只有前方是没有山的,从前是两条河汇流的下游。

4

光城县最大的寺庙是净居寺,建于佛教最兴盛的南北朝时期,是弥勒佛的道场。唐朝时,净居寺开宗立派,脱离禅宗。宋真宗时,被敕赐为梵天寺,宋朝时规模、名气超过灵山寺,为豫南第一宝刹。苏东坡被贬黄州,特意绕道到梵天寺;后来黄庭坚也来此游历。南宋时,高僧南下,到浙江天台山,所创宗派遂称天台宗,为南宋第一大宗。

早在鲁班庙被毁之前几年,无见法师就听说净居寺被毁了,所以他早就知道鲁班庙免不了覆亡的一日。但他当时还侥幸存有一丝希望——鲁班庙是供奉鲁班的,不完全是一座佛寺。此次到净居寺,只是为凭吊而来。

净居寺被毁之后,不几年时间,所有的建筑都被人拆除了,一砖一瓦都被人拿走了,只剩下地基和一些残砖断瓦。如此想来,过不了一年,鲁班庙也是如此。

净居寺门外,一棵千年银杏和几棵千年古柏仍在,它们是大地上真正的神灵,不是泥塑的贴金的佛像。生命就是如此,是可以真真实实感受到的存在。它们有自己的轮回,生老病死,但是它们的生死却掌握在人类的手中。附近的人之所以不砍伐它们,大概是暂时还不需要它们。

大苏山,这座因为净居寺和苏东坡而带来名气的山峦,现在恢复它天然的模样,不过和云山、雾山类似的一座山而己。唐代的刘禹锡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苏东坡,大概就是人世的一位仙人吧。

人世间能够成仙成圣的那些人,都是因为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例如鲁班,例如苏东坡。而众生碌碌,他们总是希望菩萨能带给他们什么,而哪一位菩萨又能保护自己的泥身不灭?

人类的信仰,不过是信仰自己的希望或期望罢了。一些人努力实现自己的希望、期望,一些人只幻想这些希望、期望凭空实现,用虔诚对待虚妄。大概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希望、期望的实现超出了自身的能力。

灵山寺比净居寺毁得还要彻底,因为连一棵古木也没留下。这座建于唐代的寺院,因为被朱元璋敕赐为圣寿禅寺,六百年来一直是豫南第一名刹,是什么力量能够让它一朝泯灭?

这座山比大苏山要高得多,风景也秀丽得多,所以才敢于使用“灵山”之名。在民间流传着一句“灵山山灵”的俗语,而不说它的菩萨显灵。光是这座山,人们就将它想象为一座仙山。

在灵山寺遗址,无见法师见到两位偷偷上山敬香的妇女。妇女以为他是灵山寺的法师,一问,原来不是。无见问,那些师父们都去了哪里?妇女答,都被强制还俗了。问,那你们到这里来拜什么?答,我们是来拜山的。

原来,在灵山寺被毁之后,仍有许多信徒前去拜山,后来就传说出“灵山山灵”了。那么,他们到底拜的是山神还是菩萨呢?

刘禹锡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如果去掉后半句,仅说“山不在高”,这句话就是错误的,如同说“树不在高”“河不在广”一般。人类对于高、大的景仰、敬仰,是出于一种自然的本性——本能的敬畏。一头大象站在那里,连狮子也怕。大象到了无形,便是天,便是神。

三十年前,耳忘和尚来灵山寺受戒的时候,见过灵山寺有许多大树、古木,为什么没留下来呢?大概,是这里太过于接近平原,平原上是很难有大树的。在人口密集的平原上,野外是没有一棵大树的,那些长在村庄的大树,是作为风景树或风水树而保留的,就像长在寺庙边的大树一样。

无见法师走进平原,面对无边的空旷,想起那句“野旷天低树”的诗,对照的只有一排排的白杨。白杨树确实很高,却不很粗,恐怕很难活到二十岁便被人砍伐了。再粗大一些的便是槐树,却再也见不到三十年前那样的国槐了,几乎全都是洋槐树。这些速生的树种,就像平原上的高粱或玉米一般。

每当夜晚,当他不肯借宿,露宿在一片树林中时,他多么想看到一棵松树或者柏树。可是没有松树,柏树只在坟地里才有。

5

终于走到了淮河边上。这条用以区分南北的河流,将两个县分隔开来。一条河是不能区分开气候的,真正区分开南北气候的只能是大别山。由于历史的原因,在中国南北朝时期、宋金时期,南北统治者是以这条河作为分界线的,于是就形成南北风俗、文化的差异。

无见法师在山中呆久了,不知道时代变迁。这条历史上作为天堑的河流,解放前刘邓大军南下时还是天险的河流,如今早已有了可通卡车的桥梁,桥梁两侧有人行道。想不到就这样轻易地跨过了淮河。

北方,对无见法师来说是陌生的。但是对于一位六十岁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陌生的呢?不过是口音、饮食略有些不同而已。

从小,耳忘和尚就发现自己挺爱吃面的,师父也爱。师父在世的时候,他俩吃面甚至多过吃米。有了徒弟之后,就总是吃米了。

仙桥河一带的人吃面,却从不蒸馒头,他们只吃水饺、馍馍、包子、煎饼、锅贴、挂面、面条、面片及油炸面食。馒头多么简易、方便,对南方人来说却难以下咽,至少要就着咸菜。无见法师的乞食,比以往容易多了,有时一次性讨要几个馒头,够吃一天。

只有下雨天对无见法师是个考验。夏天雨大,他不能总是在树下避雨,平原上也没有大树。下雨时,他就要到别人的屋檐下。每次,屋主人总要将他让入屋中,直到雨停也不让走,说是他穿着布鞋;若是下午,则一定会留宿。有一次,屋主人执意要送他一把伞。

油纸伞太沉重了,天晴后,无见法师便将油纸伞转赠与他人。看来不需要坐船花钱了,在驿城,他买了一把洋伞,既可防雨,也可遮住毒辣的太阳。他也买了一双解放牌胶底鞋,下雨天有太多的泥泞,他不能等到天晴上路。

师父说,他是在黄河边捡来的。师父给他取名耳忘,耳忘,耳亡,不就是一个邙字吗?他的出生地一定也在邙山。黄河、邙山,就是他“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的地方。

唯有亲身走到邙山,像师父当年一样,他才知道人是应该行万里路的。在僧人之中,有一种称为行者,佛祖提倡化缘,也是要做一位行者的意思。只是到了后来,僧人聚众占据一座山、一座寺庙,甚至享受敕赐,衣食无忧,就懒得行走了。

在一座山中、一座庙中,如何普度众生?如何弘扬佛法?不过是等众生主动上门。依佛祖之意,出外化缘、弘扬佛法,乃是一种行动宣传、一种行为艺术,必要时也可开坛讲座。但是在现代这个社会,恐怕开坛讲座已经行不通了。

现代之人,已经越来越相信科学,并使科学与佛教产生了冲突。西方之人,为什么科学与宗教就没有冲突呢?林响泉说,西方是先有宗教后有科学,难道中国不是如此吗?

一路上,无见法师不再打听寺庙,但少林寺还是要去一去的。

6

少林寺是中原第一名刹、佛教第一大宗禅宗祖庭,却也被毁坏了,不过塔林、碑刻仍在。塔林与碑刻,即使军阀冯玉祥、石友三也没有将其破坏。

寺庙里仍住着十几位老和尚,种少量寺田维持生存。这些宁死不屈的老和尚,红卫兵拿他们没有办法,但所有的佛像和经书都被捣毁了。

那些老和尚,每位都比无见年老。无见法师到少林寺时,他们正在地里干活,干一会儿就干不动了。无见和他们聊天,知道不仅少林寺遭了难,连俗家弟子也都遭了殃。

山下的少林寺俗家弟子,被禁止传授武艺。之前红卫兵团体间爆发武斗,竟把罪名安在少林寺身上,说传授武艺是“教唆小青年打架”。少林武师们被当成“复古典型”进行批判、批斗,游行示众;空有一身本领,被打倒在地也不敢还手。

在少室山中,还住着几位老尼姑,她们更不愿意还俗。有时,她们脱下僧衣,走几十里山路下山乞讨,大概每周需要下山一次。回到山中,又继续她们的修行。

六十年代初的文物普查,少林寺没有被列入文物保护单位,与石友三火烧少林寺有关,一些人认为少林寺够不上文物保护单位了。

想想少林寺的遭遇,鲁班庙又算得了什么?或许,中国人真的再也不需要宗教了,年轻的一代人,再也不会相信宗教了。每个人寻求内心宁静的方式不同,不一定要靠宗教;林响泉不信佛,也能达到内心的宁静。

没有佛,无见法师能达到内心的宁静吗?无见开始怀疑自己。他的一生,是被命运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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