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原本萧条的城突然热闹起来,马车走进城门,街道两侧扎堆坐着鹑衣百结的流民,五十步处有一家施粥的人家,人群涌现,这条街上有一群家仆打扮的在墙上贴些东西。
下了马车,接近城中心才有些许生气。
一位老生拿着算命幡反复一句:“求财必厚道,功名有把握!”
丁少阳见遇到同行没忍住向前一步打招呼:“老先生看我适合算什么?”
秦天伊雾里看花道:“你自己不是算命的?花这冤枉钱。”
丁少阳啧啧道:“你懂什么?算命算自己岂非窥见天机!”
老先生旗子往地上一插,从箱笼里拿出折叠小凳坐下道:“小老儿一瞧公子面相就觉得倍感欢喜!要不算命格?”
丁少阳伸出手掌道:“大概即可。”
老生抓着他手指往下轻轻一压,细细瞧着每个纹路,眉头缓缓舒展,爬满茧子的指腹顺着中指稳稳摸向掌心纹路,此时老生是紧闭双眼的,可他的手指真真确确在顺着丁少阳掌心纹路走,却丝毫没有离过那条线。
老生收手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竹简书,片刻后老生扯起一个小角度的微笑弧度道了两个字:“贵人。”
丁少阳听到也高兴本要给钱,老生却摆摆手收起东西道:“就当送卦吧。”
老生将一锦囊交与丁少阳叮嘱道:“此囊可知详解,但劝公子不要打开为好,不然呐命运遭天谴的。”
老头歪歪走出了视线。
秦天伊不解道:“贵人?谁的贵人?”
江无尘继续往前走,丁少阳赶上脚道:“当然是贵身边的人啊。”
秦天伊嘟囔道:“他怎么不说清楚点?”
江无尘道:“算卦有五不算三不灵,这些算命的自然不敢说的太清楚,还是那两个字,折寿。”
路过一处人头拥挤的府门,丁少阳拉过一人道:“这儿是有什么大事吗,这么多人?”
那小姑娘一身乞丐打扮,大眼睛瞧了一眼他们几个伸出手道:“给钱。”
秦天伊本要另寻一人问,可江无尘已经伸手给了钱。
小姑娘这才道:“这儿是来自境外的戏班子,他们要在这里演场曲,过两天你们就可以去花院看戏,不过你们得快些去订座,人很多的!”
江无尘扫了眼府门,确实是有两个武生手持长枪守着门。
小姑娘继续道:“你们可听说过《落红》?”
见他们三个茫然的眼神她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中原人,这都不知道。”
秦天伊叉腰道:“瞧不起中原人?你不也是。”
小姑娘呵呵道:“我可不是,我娘可是胡人!”
江无尘拦下秦天伊的话道:“小姑娘,你刚说到《落红》了。”
小姑娘道:“行吧,不知道《落红》总该知道《琼楼记》吧,落红就是里面最经典的一部戏,讲的就是一段海枯石烂的爱情故事,最讨你们这个年纪人的喜欢。”
丁少阳疑道;“我们这个年纪?”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确实一副佯装大人的模样,让人觉得可爱又滑稽。
小姑娘被人群里的人差点推倒,口无遮拦骂街道:“去你娘的!长眼睛不用小心被我戳瞎!!”
被骂到的人也不觉得稀奇,这地上鱼龙混杂多的是这种大小的没人养活的流氓乞丐。
丁少阳被这女孩的嘴吓到,想夸她一句可爱俏皮的心装回肚子挤出个很难看的笑容。
小姑娘拿着钱跑去道:“多谢这位好看的哥哥。”
秦天伊望着背影摸不着头脑道:“怎么一会像骂大街的一会像个人样?”
江无尘拉回两人的思绪道:“想办法去抢座吧。”
丁少阳问道:“有钱吗江公子?”
江无尘摊开手道:“花完了。”
“……”
“……”
花府院子一下座无虚席,甚至墙上都有身手灵活的小伙子蹬个腿看戏。
整座院子又精致又破旧,精致是因为所有东西都是细心擦过有腿有质的,破旧是因为墙角都长满了荒草没人搭理,好像只有这一块出演的地方有生活气息。
几碟瓜子上桌,出演之前坐席聊成一锅粥。
丁少阳嘴皮子灵活,很快找到搭话的人,那人也很乐意讲起道:“这落红啊可是十几年前那位名满境外境内的戏子曲千音所唱,在我爹那个年纪就爱看听他唱,那时候可是在好几个城市轮流出演,当年的春江堂观者如堵,今日这场面都算个屁!”
江无尘嗑着瓜子道:“后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人多愁善感道:“可不是,这位曲千音与花府千金心悦彼此本该是一段千古佳话,可谁想命运弄人最后落得个天人两隔的地步,今日这落红啊是根据这两位佳人凄惨的故事而改编的,几位可以看看……”
两三句之间台上已经敲起锣鼓中生角出场,一席红袍,生角清唱了一段小曲,几位武生娃娃生围着他翻起跟斗,鼓声欢悦,生角眉眼带笑私是人生得意之际,第二次生角出场依旧一红袍不一样的是头顶凤冠更为雍容华贵,娃娃生静坐在地,一缕夕阳照在不知何时上台出场的小旦角上,两人轻轻一对视,鼓声缓落月琴三两声走进心里,台下寂静无比,这样反复三次,直到那旦角长成小大人,曾经的娃娃生此时全成了小生,乐声戛然而止突然鼓声急促,一位花胡子丑生登场,一下就是霹雳喝了两声,而后两三个文丑出场跟着批判,花旦与生角不得不分开,一道帘幕滑下来,四周顿时暗沉,口弦声忽而铁骑铮铮,台上顷刻间烛光温馨。两位换上喜服的主人公踏花而来,台下观众却没有为此欢呼,连弦声都无比低沉完全没有喜气。
已成礼,主角陶醉在如胶似漆的蜜月中,江无尘却注意到了台角落里一发抖的蜷缩身影,只是被主角的烛光略去。
台风突变,那三个戴着面具的反派角色才登场,不过也只是在观众眼中,转瞬即逝没有多余的戏份。
一位老登出现在台边拉起胡弦,又有后台乐队吹唢呐,一时间故事推向高潮,花旦换着白衣跪在地上,而生角已经不见踪影被丑生代替,皮影替做人影将花旦罩住,不见一丝光影。
剧场演毕,白幕落下,座下老人直摇头叹息,一群小女子手帕已湿,妍妍哭泣。
秦天伊听得云里雾里却还是被现场氛围带动情绪难免低落,看向江无尘道:“你看懂了吗?”
江无尘看得入神,一切落幕这才喝了杯水道:“我也不知自己看懂了没。”
边上的那人道:“我第一次看也看不懂,这里的人年年都要看上一遍。”
秦天伊道:“不会无聊吗?”
那人道:“等姑娘有了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人才会理解吧。”
丁少阳给她递花生道:“可别啊,她那缘是凶卦!”
秦天伊抬脚要踹奈何桌子太低,这一踹肯定会掀翻桌子惹得江无尘不痛快才改成用嘴道:“你有完没完,你个算骗子!”
那人一听好奇道:“小兄台会算命啊?要不给我看看?”
丁少阳本想替他看看结果身边的江无尘已经起身,他也不得不离开道:“下次有缘给你免费算!”
出了花府瞬间觉得外头太过清净,日头要落,拐角见白天那小姑娘,她翘着二郎腿吃饼子,见他们几个跳起来道:“看完戏了?”
秦天伊道:“对啊,你有事吗?”
小姑娘才不理会秦天伊跑到江无尘面前道:“我呀,当然是帮人帮到底啦,漂亮哥哥,你身手怎么样?”
江无尘弯下腰道:“还好,你是遇到麻烦了?”
小姑娘摇头道:“是哥哥给的太多了,我猜哥哥肯定也是来查关于琼楼城的旧事,所以我可以带哥哥去重要的地方,去了那里如果有本事出来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丁少阳也低头手撑着膝盖道:“小丫头,你先说说你说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查琼楼城旧事的?”
小姑娘很不情愿道:“什么小丫头,你比我大很多吗?”
丁少阳道:“当然喽。”
小姑娘道:“你比我大,你有老婆了?”
“……”
小姑娘再道:“我叫豆豆,你们到底走不走?”
江无尘一张笑脸人畜无害道:“当然走啊,那就…劳烦豆豆带我们走了。”
豆豆很是喜欢江无尘扯起他的袖子往前带路,路走一半前面越发诡异,一个长街竟然没有一家落户,全都是荒废的小屋,路上还有飘荡的丧葬纸人花圈什么的,这要是晚上,像极了漂泊找不着魂归处的野鬼。
豆豆胆子比丁少阳秦天伊两个人大,她回头看着这两人兢兢兢兢取笑道:“多大人还怕这些?是没办过丧礼?”
秦天伊躲在江无尘一边道:“当然没有!你这么小的年纪不怕才奇怪!”
豆豆哼道:“我七岁时候爹妈全死了,加上姥爷都是我自己葬的当然不会怕,这叫老生常谈!”
秦天伊一听她这么惨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后悔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谁知豆豆根本不在意反道:“好好看路,我不给陌生人免费下葬的!”
本来的愧疚被这一句全消散只剩下恼火,秦天伊忍住嘴没骂。
最后一缕阳光落山,这条长街暮色茫茫,一刮风地上的灰尘飞扬很是呛嗓子。
豆豆问道:“就在刚才已经有人去了这里,跟你们是同伙的吗?”
江无尘驻足望着不远处的大门道:“你见到那些人了?”
豆豆听着语气知道不是同一伙人道:“就一男一女,穿的像有钱人家的,男的话少,女的很温柔,他们是我朋友毛毛带过去的。”
还没猜此两人就听到那大门自己吱呀打开,里面喷出一团白雾,几个人下意识捂住了口鼻。
豆豆放开手道:“这里面有一很厉害的阵,城里修士说是幻阵,每当晚上就有风铃一个劲的响,白天去看什么事没有,所以我们普通人都不会去的,你们自己小心点。”
丁少阳手拍散眼前的白雾道:“是不是风吹的,没这么邪乎吧?”
豆豆嫌他笨道:“笨蛋,什么风只在晚上吹?阴曹地府的风啊?!”
“……”
丁少阳想说,这门的确像鬼门。
豆豆起开要走最后还是良心道:“记得身上留点钱,要真出事了我给你们安葬。”
豆豆的语气不像是在寒暄,秦天伊问道:“你平时专门干这事?”
豆豆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道:“副业而已,走咯!”
说完跑了回去,那小身影消失的很快。
白雾少了点,三个人才进门。
江无尘咬开手,血在胸膛上画了个简单的符篆,对身后的两人道:“像我一样画一个。”
两人边画边疑惑道:“这是干嘛的?”
江无尘:“这里面雾更大红色显眼,等会要走丢了不行就闻腥味找人。”
丁少阳看着前面白茫茫看不清的路道:“这里面要是已经有死人这方法不管用啊。”
秦天伊无奈道:“死人的血和活人的血气味能一样?况且按照豆豆说的,他们那几个朋友白天定时来给下葬,能有尸体?”
“这倒也是,小心!”
秦天伊差点掉了下去,弯下腰摸索才发现这儿有个石梯。
顺着石梯往下,白雾浮在上空,能勉强看清脚下路。
江无尘伸手摸着石碑上的字道:“春江堂。”
丁少阳道:“那不是白天那人提起过的地方?以前看戏的地方。”
秦天伊看着这鬼府一样的地方道:“以前看戏的地方怎么破成这样。”
江无尘继续往前走,道:“也许跟唱曲的那个名人曲千音有关。”
秦天伊:“也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对了江大哥你猜出来了豆豆口中那两个人了吗?不会暗算我们吧。”
江无尘停下脚步,两个人也停下来小声道:“怎么了?”
江无尘:“看门柱梁子。”
前面有三处屋子,都是庑殿顶设计房屋,其中三屋子那三个大门一行处全挂着风铃,正如豆豆所说没到固定时间有风他们也不会动。
丁少阳屏住呼吸难以理解道:“好邪乎…”
秦天伊注意到这间院子的结构道:“这里好像是主院,地上好干净。”
一路的地都是陈灰可这里的地面却一尘不染,像是天天有人在扫。
江无尘警惕道:“有血腥味,活人的。”
其余两个人也闻道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好像就在附近。”
循着味道往前走,果真看到了两个身影,一个人躺在地上一个人抱着躺地上的。
“谁?!”
话落剑铮地出现,斩断白雾向他们三个刺过来!
好在江无尘眼疾手快,指刀掐住了剑锋,一转剑回鞘,不过不是主人召唤的而是剑自身损耗太大自动选择休眠。
丁少阳立马跑出来道:“冰块!!自己人。”
走近发现地上那两个人正是楠枫与沈枝意,沈枝意右手扎着布却还是不断透着血红。
秦天伊靠近一些道:“她怎么了?是碰到什么利器了流这么多血!”
楠枫继续包扎,“是我没看清楚情况就乱闯陷入迷阵,她为了救我以血为祭才伤到。”
丁少阳瞪大眼睛:“血祭?!亏她想得出来,这不是玩命吗。确实怪你。”
丁少阳蹲下去帮她把脉最后从腰间掏出一药丸子道:“最后一颗了,补血气的。”
楠枫还是信得过丁少阳的人,将药丸子喂给沈枝意。
江无尘见他们忙完道:“哪里的迷阵?”
楠枫指着那中间屋子道:“那里。”
远处看去,大门前确实用血画了个血阵,竟然用的血祭迷阵早已破了。
沈枝意咳嗽几声恢复神识。
楠枫将她扶起来道:“我送你出去。”
沈枝意摇摇头,没等她拒绝身边的江无尘冷不丁道:“想出去也晚了。”
因为此刻风铃齐齐叮当响,在这个毫无人烟的地方铃声很是空洞,不由得心提到喉。
无形中像有一双手缠住了整个人,几个人一动不动像一排石雕。
江无尘发现已晚,这的确是幻阵,而且是一个可以强迫人进入幻境的凶阵!本困住的是意识,会让人错觉以为是控住了身体不得动弹。
意识混沌之际都听到一阵不属于这里的笛音,音律与风铃声背道而驰,起到回神效果。
五个人顿时感觉身体一颤,恢复了行动自由。
江无尘寻望,迷雾中一张轮廓清晰俊冷的侧脸,淡红唇前一把青绿竹笛,与这身绿衣很配。
白霖放下笛子视线倚在他脸上。
江无尘嘴角压不住上扬道:“稀客啊。”
白霖淡淡道:“别再往前了。”
几个人退到石碑处,秦天伊和丁少阳不谋而同喊道:
“师傅!”
“白兄!”
楠枫和沈枝意也道:“多谢白姑娘。”
白霖颔首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