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悄无声息的跪坐到了裴棠和李长弈中间。
她身体前倾,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黄仲手握在手中的咒母。
李长弈不动声色的举起茶杯,将杯缘碰在唇边小声说道,“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会给裴棠招来非常大的麻烦...”
惊梦眉头一蹙,李长弈的说得对,在坐的都知道她是裴府的丫鬟,绝不能莽撞动手。
“至少不在这样明光瓦亮的时候...”李长弈说完浅浅的啜饮了一口。
惊梦只好按耐住性子,轻轻的嗯了一声。
趴在地上的小妖讙一看见黄仲手中的咒母,浑身哆嗦的更厉害了,睁着大眼睛使劲的缩着身子。
“这就是咒母?”舒王妃站起身,佯装好奇的走向黄仲,打量着他手上的咒母,“怎么看都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嘛...”
“回禀王妃,这可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黄仲说道。
“哦?我怎么没看出什么特别?”
“这其实是一只千年大妖的內精。”
听闻此言,惊梦眸光倏然一颤。
“內精?”李赫方也好奇的站起身走过来端详。
“我为了得到这只千年妖怪身上的內精,可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兜帽下传来黄仲阴森森的笑声,“但是值得,因为修炼千年的內精,灵气才最为纯粹。”他说着竟然有些显摆,将手轻轻一握,掌心中的咒母便发出了莹润的黄光,“妖怪们最喜爱这样纯净的灵,也最容易受到这种灵召唤...”
“所以你才能这么轻易的抓到这些小妖怪?”舒王妃问道。
“确实手到擒来。”黄仲笑道。
舒王妃的眸光倏然冷了几分。
“果然是好东西啊...”她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细细打量了一番。
“殿下你快看,这咒母发出来的光竟然比你送我的夜明珠还亮呢!”
舒王妃说着便想伸手去碰那块咒母,不料黄仲的反应极快,他立即缩过手,“王妃,我的咒母一般人可碰不得!”
舒王妃听他这么一说,两道黛眉立时高高扬起,“一般人?你觉得我是一般人?!”
“啊?”黄仲有些诧异,捧着咒母赶紧弯下了腰,“黄仲不敢!”
到此刻,李赫方看向舒王妃的目光有些困惑了。
自从成亲以来,这位王妃都将自己锁在内院。除了必要的国庆家宴,她会像个花瓶一样精致完美的出现在李赫方身边作陪,其他时日不仅不与人来往,对王府里的事情更是不闻不问。
今天却不请自来,与他恩爱示众,毫不顾忌的与柳玉娥争风吃醋,现在还刻意刁难黄仲...
行为举止如此反常,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赫方这边还在思忖,就听王妃站在身边提高声音说道。
“我乃京兆韦氏,我的父亲是当今宰相,我的三位哥哥一个是银青光禄大夫,一个是散骑常侍,还有一个是豫州刺史,而我,韦秋珍,是当今三皇子舒王的王妃...你,一个小小的伏妖人,竟敢唤我是一般人?”
大家听舒王妃这样大动肝火的具自陈道,直觉可能是因为柳玉娥所以才有意杀鸡儆猴,皆心中暗暗发怵,不断瞟向已经面色青白的花魁娘子。
韦秋珍边说边观察着黄仲,见他一直捧着咒母低埋着头,似是被自己震慑住了,见此良机,索性心一横,伸手就将捧在他手心的咒母一把夺了过来。
黄仲顿时惊觉手上一轻,立马从斗篷里抬起头来,咬着牙唤了一声,“王妃。”
李赫方和在坐众人见状,也不由得一惊,却见王妃韦秋珍死死握住咒母,“我就要看看,有什么是我韦秋珍碰不得的!”
韦秋珍直视着黄仲抬起的脸,目光却猛然一颤,“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会这样?!”
韦秋珍呼喊着就朝李赫方身后一躲。
众人闻言,皆好奇的探头看向黄仲。
“什么情况?”
“他的脸?他的脸怎么了?”
黄仲见众人朝自己投来目光,惊慌的埋下头,将兜帽拉得更低。
将韦秋珍护在身后的苏一也借机恐惧的大喊,“你们快看,他的脸好恐怖!!”
不少人杵着膝盖站了起来。李赫方也皱着眉头朝往兜帽下探查。
崔则进也已经站起了身,凑过脑袋,指着黄仲说道,“你,你把帽子拿下来!”
黄仲赶紧侧过身,无奈到处都是惊疑的目光,他到底还是人,无法对这些目光无动于衷。
韦秋珍见成功的将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黄仲身上,她贴在李赫方身后,高兴的朝惊梦举起咒母。
惊梦冲她微微颔首,裴棠和李长弈见状,三人相视一眼,非常有默契的站起身,靠了过去。
这边斗篷下的黄仲开始发出烦躁的声音,“你们看什么!你们看什么?!”
冯图闻言,扬手斥道,“黄仲你眼中还有没有礼法?舒王、刺王再此,竟敢如此无礼!”
“庶子大人让你把兜帽取下来,你听不见吗?”
“快取下来!让我们看看你究竟长什么样子?”
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铜油灯也在一旁嘶嘶作响,吵得黄仲焦躁不安。
“三哥,往后退一退。”李长弈对李赫方说道。
“就是这个吧?”韦秋珍赶紧将咒母递给惊梦。
惊梦接过咒母,对她珍说了句,“多谢。”
“这...这是...”李赫方一脸茫然的看向韦秋珍和惊梦,没待到回答,只听躲在冯图身后的柳玉娥惊恐的喊道,“快看!他...他这是怎么了?!”
闻言,众人一同望向黄仲,只见黄仲周身黑色气流乱窜。
气流将斗篷鼓动出了诡异的形状,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斗篷下不断发出的一种低沉的低吟。
这种低吟不太友好,就像猛兽即将要按捺不住露出獠牙。
李赫方咽了口口水 ,“这...是怎么回事?”
“是恶鬼,看来他已经彻底被恶鬼占据了...”惊梦沉声说道。
“恶…恶鬼?”李赫方眨了眨眼睛。
“是一种自人心中滋长出来的煞气。”裴棠回答道。
李赫方惊讶的看向他,“煞气?”
“长弈殿下,”惊梦说道,“请劲量拖延,我需要一点时间。”
李长弈微怔了一下,点头道,“好。”
惊梦蹲下身,瞄了一眼团在地上的小妖讙,眨眼间身形就消失了。
李赫方见状,茫然的咽了口口水,“阿棠,她...她倒底是谁啊?不是你的丫鬟吗?”
“舒王殿下,我稍后再向你一一解释,”裴棠边说着边将他和韦秋珍往后拉,“你们先到屏风后躲躲。”
“王妃你也知道吗?”李赫方转眼看向韦秋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别再啰嗦了...”韦秋珍拽着李赫方的袖子就往后扯。
李赫方一脸惊恐又无奈,就这样被韦秋珍和裴棠架到软榻旁的玉雕屏风后。
“长弈,现在该怎么办?”裴棠回到李长弈身边。
“你的丫鬟不是要我拖延些时间?”
李长弈说着目光朝四处探寻,想找到件趁手的武器。
裴棠听李长弈这样一说,只好僵僵一笑。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斗篷下不断传来浑浊的声音。
凤翼楼上的烛台被黄仲周身散发出的煞气影响,灯芯摇曳,烛焰时明时灭。
二楼众人的心中都升起了强烈的不祥预感,开始惊慌起来。
“他究竟是...什么怪物...”
“这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吧?”
咕噜咕噜...
“这声音...怎么那么像蛤蟆叫?”有歌姬用哭腔问道。
“蛤蟆?!”柳玉娥秀眉一挑,紧紧抓着冯图的衣袖,“冯侍郎,难不成他也是妖怪?你快想想办...”
办法二字还没说完整,柳玉娥却见冯图已经面如金纸,他被吓得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真是个不中用的!”
柳玉娥唾了一声,抱着琵琶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你们不是很好奇我的长相吗?”斗篷下的黄仲开始用怪异的嗓音说道,“好奇就自己亲自上来看一看啊...”
说罢,斗篷下发出几声阴森的笑声,随即而来的是波浪一样此起彼伏的蛤蟆哼吟。
“对了...崔庶子...崔庶子在哪里?”
早就躲在暗处的崔则进一听,不禁打了个冷颤。
“事到如今,不如我替你们一劳永逸的解决吧?”
崔则进嘴唇颤抖,“你说什么?”
“何必再暗中图谋,我现在就将这里的所有人全部杀光吃掉...这样的恩惠,只需你们用山海图来报答如何?”
众人一听,皆被吓破了胆,惊惧的看向崔则进。
崔则进脸上肌肉紧张,身体僵硬的一挺,“你休在这里胡说八道!”
黄仲身形诡异的一动,缓慢的靠向崔则进,“崔庶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上次就是因为有了山海图的指引,我才找到那只千年大妖练出咒母的呀...”
闻言,崔则进唇角一抽。
“让太子把山海图给我吧?从此我们分道扬镳如何?”
听到太子二字,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凉气,李长弈和裴棠也同时凝眸看向崔则进。
崔则进目光闪烁,根本不敢看向任何人,他吞吞吐吐的指着黄仲骂道,“你...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胡言乱语!”
黄仲歪过脑袋,好似愣了一下,随后爆发出一阵恐怖的大笑,“我吃的何止是熊心豹子胆啊?”
“什...什么?”崔则进见兜帽中那双浑浊又发黄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脊梁骨一软,瘫坐了下去。
“不瞒庶子大人,那些逃跑的妖怪...其实...都在我的肚子里....”
崔则进一脸苍白,浑身颤抖着,语无伦次说道,“你...什么?你把它们都....你...你怎么能...”
斗篷里又发出了蛤蟆声音的讪笑,“你们在利用我,我也在利用你们...很是公平对不对?”
他渗人的笑声不断传来,身后的影子也在跳动的烛火下越拖越长,越长越大。
众人惊恐的面面相觑,靠近楼梯口的人不打算再犹豫,抢着挤着要逃跑,不想谁一步踉跄,竟拖带着一堆人重重的滚了下去。
黄仲很欣赏大家惊惶失措的模样,为了让他们更加恐惧,他忽然从斗篷中伸出缠满白布的双臂。
一阵邪乎的妖风立刻旋地而起,高高卷起白色帷帐。
正在众人恐慌万状之时,凤翼楼上的烛火瞬间全部熄灭,所有人同时湮没在了一片黢黑之中。
骚动和哗然顿时戛然而止,万籁俱寂,刚刚还在鬼哭狼嚎的人都像被点了哑穴一般。
崔则进再也经受不住惊吓,两眼一翻,竟昏了过去。
黄仲失望的看了他一眼,唾了一声,便转身眯着眼睛凝视着前方,“王妃...王妃你在哪儿?”他用阴森森的语调唤道,“要是你现在能乖乖的把我的咒母还来,一会儿...就让你少受些折磨怎么样?”
躲在屏风后的韦秋珍一听,就算咬紧了牙根浑身还是颤抖不已。
她紧握着双手,心中很是惧怕。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环住了韦秋珍的肩膀,她蓦地侧脸看去。
“别怕,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伤害你!”李赫方一脸倔强,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
韦秋珍眸中泪光一晃,点点头。
李长弈拔起手边一把铜制长杆烛台,在半空中舞了个半弧,“希望你的丫鬟动作能快点。”
裴棠神情委顿,低声说了一句,“多加小心。”
黑暗中有两点荧荧黄光,应该是黄仲的眼睛。
李长弈一咬牙,当机立断的脚下一点,挥起烛杆便朝那两点氤氲的黄光劈去,果然,铜棍狠狠地打在了黄仲得肩头,他吃痛发出一声惨叫,勉强朝后退了几步。
他似乎不太灵活?李长弈听着黑暗中传来的沉重脚步判断。
想到这里,李长弈又将手中烛杆朝前一刺,原本顿挫的烛杆在他手中仿佛尖利的长矛,逼得黄仲连连闪躲。
黄仲怒不可遏,在黑暗中解开了双手的绷带,大呼一声,“找死!”
在阴森的夜气中,立刻传来了兵刃相接的激烈打斗声。
几个来回后,李长弈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他这才看清数次与自己手中铜制烛杆发出撞击,刮出火花的居然是黄仲的手,或者说那根本已经不是手了,更像是某种飞禽的利爪。
黄仲见李长弈眸光诧愕,趁机张开爪子,想突袭他的侧腹,幸好李长弈反应够快,他敏捷的调转身形,以烛杆一挡,再顺势向上一挑,将黄仲头上的兜帽连带斗篷用力掀去。
淡薄的月光下,黄仲畸形的身体暴露无遗,身上缠绕的布条因为打斗动作幅度过大也开始脱落。
“啊!!”寂静中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李长弈瞟眼过去,竟是花魁娘子柳玉娥,以她此刻藏身的角度,正好能趁着稀薄的月光将黄仲的容貌看个清晰。
她哆嗦着瞪大眼睛,赶忙捂住嘴,满脸畏怖。
莫说柳玉娥,就是身经百战,饱经世故的李长弈在看到本相毕露的黄仲时也不禁骇然。
黄仲脸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疙瘩,一双泛着黄光的眼睛不停在眼眶里骨碌骨碌转动。
鼻梁扁塌,嘴唇鲜红,整张脸发乌,就像戴了一张蛤蟆面具。
再看他的脖子,上面竟然还长着个奇怪的气泡,那气泡正随着他每一次呼吸膨胀缩小。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他喉咙里那可怖的声音越来越响。
李长弈蹙起眉头,嫌恶的说道,“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黄仲看了一眼变成爪子的手,恶狠狠的晲向李长弈,“可恶!可恶!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变化还未完成!是你们!是你们打乱了我的计划!”
那张鲜红扭曲的大嘴怒吼着,脸颊也在不断抽搐,他胸口剧烈起伏,
身形还不断扭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身体中迸发出来一样。
李长弈见状,赶紧将手中烛杆一横。
裴棠完全被吓懵了,他虽然学着李长弈抓了一根烛杆在手,无奈身体被吓得根本不听使唤,只能频繁吞咽着口水呆在原地。
黄仲龇牙咧嘴,越来越躁动。
他那诡异畸形的脸上呈现出异常痛苦。
终于,一股股黑烟开始从绷带下冒出头来,环绕在他周身。
他大吼一声,双手用力一握,身上的布条霎那间全数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