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海亭。
高耸如山的文件后,露出两个贴满发饰的麟角。
原本在工作的时候她倒是不会摆弄一番,但是最近月海亭的客人来来往往的比较多,她小心思动动,又开始贴上了。
说来人多,其实也就一个人经常来。
那相貌,那身段,甘雨凝思想想,就觉得很是好看。
她揉揉自己的脸蛋,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喃喃道。
遥望天边,那朵黑色的乌云越来越大,她本就是仙兽,微一凝神,双眸变得清澈空明,紧紧地盯着看。
那根本就不是云,是宛若蝗虫般飞舞的丝线,它们凝聚成一团,蚕食整片天空。
甘雨斜靠在窗边,回忆自己看到这朵乌云的第一天,那天自己好像睡得很不舒服,还是去万民堂吃了顿不该吃的,又或者是工作没做完...
记不清楚了,少女摇晃自己的脑袋,憨憨开口道:“感觉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呢...”
门外传来了侍卫的声音,因为有些出神,倒是没听太清,也不需要注意,以为还是那位来访。
她重新回到桌案前,埋在一堆文件里。
待到脚步近前,她收拾好一堆文件站起身来,开口道:“天权...帝...啊不是...”
原本以为是凝光到来的甘雨,看到的却是黑金色衣袍的钟离,等到她想改口的时候,才发现身后还有人。
不止一个,还挺面生,几位少男少女,还有往生堂的那位现任当家。
穿着贵金色旗袍的凝光迈步走出,面色严肃道:“我想要拟一份政令通报,关于那朵...黑云。
我们可以确定,那很可能是一位魔神,或者是一只实力超然的邪祟。
来自哪里,实力如何,待商讨后,我们给出诛灭方案,拟定发布...”
凝光说着说着,突然贴近墙壁,面色发白,腿脚一软,就要往地上坐去。
胡桃眼疾手快,腰间火红色一闪,便将凝光搀扶起来,担忧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众人的担忧还在嘴边,凝光已经被扶上了椅子,两臂环抱,嘴唇颤抖道:“没事...可能就是,昨夜染了风寒,感觉有点冷,坐一会就好了。诸位,还是将各自知道的都说出来吧,那东西一定来者不善。”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上下牙打战,那熟悉的心悸感重新浮现,让她下意识抓住腰坠上一枚小巧精致的东西。
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澄黄色神之眼,在它出现的那一天,她那维持了几年的心悸才消失不见,但是如今突然又失去了作用。
甚至还觉得冷。
她话音落下,想脱下鞋袜,蜷缩在凳子上,再盖上棉被。
甘雨下意识看向钟离,看到钟离缓缓点头后,心中一凛,随后将桌案上的文件都挪开,拿出一张巨大的宣纸。
钟离转身,对众人抬手道:“诸位请落座,稍后有要事相商。”
当年的小小班五人点头,顺着钟离抬手的方向,才发现在屏风后竟然别有洞天,房间的另一边竟然就是一整个坐席排满的会议室。
胡桃贴近钟离的身边,小声道:“钟离,你刚才好帅,你怎么知道...”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钟离示意让她噤声,还未等胡桃反应过来,凝光和甘雨的声音依次响起,在房间里回荡。
“兹事体大,与世同昭,上达天听,岩王帝君在上。
燃请仙符箓,请璃月上仙。
天权星懿请,召集七星,宣。
旁听笔录者,甘雨。
宣各部负责人,同传各司,七军各统领。
会议随议者,往生堂胡桃,客卿钟离,古华派第二百五十八代传人,春生,夏潮,冬至,翠莲,陈小胖,取黑云暗档记录者五十之数随议...
拟定政令内容如下...”
在椅子上坐着的陈小胖刚想站起来,被翠莲揪了回去。
圆脸少女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老老实实坐好!”
陈小胖揉着腰,挺直肩膀,贴近另一边问道:“春生,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感觉好严肃好吓人...”
白衣春生嗫嚅嘴唇,刚想瞎编吐出几个字来,蒙纱少女已经小声回道:“高级别的会议,都要记录,上仙,七星,七统领,各部各司都宣召,我不敢妄论。
但是,兹事体大,上达天听,是撰写史书的开头...”
陈小胖眼睛一亮,史书,意思就是自己的名字能够载入史册?!
他兴奋地拍拍春生的肩膀,在看到白衣少年嘴角也有憋不住的笑意的时候,自己也觉得畅快。
不对...
他一愣,想起来刚才念出来的名字,是陈小胖...
我不叫陈小胖!
他刚想站起来告诉那挥毫的少女史官,但是一起身,嘴巴才张大,身边就走来一位紫发少女。
她竖起眉头,提起剑匣,嘴唇一张一翕,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却好像在陈小胖的耳边炸响,“坐下,不得喧哗!”
陈小胖被吓得一呆,老老实实坐下,这才发现会议桌上出现了好多人。
都是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人,有的披着黑袍蒙着脸,有的穿盔带甲,有的珠光宝气,有的则是市井百姓一般满脸和气。
好像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就像刚才那个把头发捏成猫猫头的少女一般,身上那股气质看起来就不好惹,比翠莲还要让他感到害怕,还有猛然乍现的剑气...
陈小胖将目光收回到身边诸位,刚想和春生继续逗闹,才发现他的脸色严肃,就连身边的翠莲都认真听讲。
讲些什么,这么入迷?
陈小胖目光一扫,而后便愣住。
那朵乌云,好近,越来越近。
脑海中意识到什么后,他的腿肚子有些发软,更不敢往下面看。
他他他他...在天上!
“在哪在哪,我们在哪!”他抓住春生的肩膀,小声道。
春生抬头示意前方,那里有位老者,双手合十,结出金黄色的岩印,白色的胡子倒向天际。
“七星之一的天璇星,斗转星移,此地叫做群玉阁。”
陈小胖抬眼四顾,那些原本毫不起眼的家伙们,老头老太们,要么眼中金光四射,要么脸色淡然,奇异的波动在他们的身上浮现。
那举笔誊写的蓝发少女身后也有异象显现,是一只长有麟角的囚天巨兽,尾羽颀长,一笔一划都极为用力,像是在敲打天际,与脉搏共鸣。
上达天听,上达天听...陈小胖咽了咽口水,好像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他紧张地抓住了旁边人的衣袖,发现是那位黑衣先生,客卿钟离。
“客卿先生,你在做什么。”陈小胖颤颤巍巍道,感觉自己不开口说话就要憋得爆炸。
客卿先生一手环胸,一手捏住下巴,回道:“我在听。”
陈小胖抹把汗,回道:“对对对,我也要听,我认真听。”
但他已经错漏了许多会议内容。(别问,问就是作者没文化不会写,上面那段已经是我尽力了)
等到他终于能静下心认真听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叫他。
“请古华派诸位展示病症,若有不便...”凝光后半句话是对那蒙纱少女说的,但是看到夏潮毫不犹豫地揭下面纱,便收口不言。
几十道目光扫过那如同毒蛇一般的黑色丝线,有人出声道:“像是与那天上的乌云一样。”
凝光继续开口道:“再请黑云暗档五十人起身。”
陈小胖回头看去,眼睛猛地瞪大。
那些人...与他们竟然一样,身上同样布满黑纹,甚至比他们还要更为严重些,有些已经垂垂老矣,眼睛都只能露出一道细缝。
胡桃凑近钟离的身边,小声道:“你看,还有这么多...”
钟离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胡桃眼中感伤道,“真的都是病症吗,若是无法医治的话,岂不是都...”
凝光回答了她的问题。
“天上那朵黑云,自六年前出现时,只有一里大小,如今已不可测量。
群玉阁数年来将其视为异象,一直保持暗中调查,皆未发现前后因果,也未寻到根源之处。
但就在今日,来自绝云间古华派的诸位小仙师带来了新的线索。”
凝光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古华派上下共六千四百三十七人,尽染此病。
于今年初春时,满门皆亡,只留其五。
便是眼前几位...”
那成为众矢之的的五人中,两位少女瞬间红了眼眶,眼泪夺眶而出。
就连另外三个少年,都忍不住捶向椅子,咬牙看向别处。
这是他们心中无法释怀的痛。
席间皆是倒吸冷气的声音,会...会死人。
凝光冷声开口道:“所以,这已经完全可以定性为恶劣的杀人事件,行刽者,为未知魔神,也就是那朵黑云!
户部司,连同千岩军,协同排查寻找染此病症的璃月子民,尚医司,去往生堂借调人手,三日之内,我要知道病因,只要结果,无需过程!刑部司,烦请上仙,世家方士,各族传承...璃月有难...”
一道一道政令拟定,凝光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众人疑惑抬头的时候,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席间有人低声说道:“是不是...有些过于慎重了,看这样子,是要举国之力,对抗一未知的魔神...?”
那对话之人凝思半晌,突然笑笑,“世兄所言极是,毕竟还是年轻了些,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就不参与了吧,啊?哈哈。”
胡桃靠在钟离身边,看着那朵奇怪的黑云,出声道:“近了看,它好像动得更快了,像是海底血腥捕食的鱼潮。”
钟离问她:“你见过?”
胡桃的声音有些落寞:“是大爷爷说的。”
钟离又说:“很早之前就已经迅猛异常,但也算规律,现在则是毫无规则可言,你看,它们甚至在自我损耗自己...”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黑云的其中一点乱成一团,有丝线被四处截断,无所依靠,开始下落。
钟离的眼神顿住,似乎,听到了大地上某处一声悲怆的哭喊。
这朵云要是再大些,涵盖整个天空,与大地一般大,那到时候,哪边是天,哪边是地,都分不清楚。
那金珀色的眸子猛地眯紧,爆发出骇人的神光,黑衣只是在空中噼啪一声响,人便消失不见。
若是真的如他所想那般,那这天空之上的未知,它的胃口,简直吓人!
他知道那不是魔神,不然本就是同类,怎么会看不出端倪。
那只是一团虚无并且不断扩张的能量体,甚至毫无意识,看不透,也无法捉摸。
这么多年来,他不断尝试突破自己身上的磨损,去触碰天空之上,但明明只是有这念头升起,就已经觉得心口压上了一块巨石。
它让自身的磨损更加敏感。
他紧张的原因只有一个。
就在刚才,随着他们的举动,它终于有了反应,停止了继续向外拓张的步伐。
也许它一开始的目标确实如他心中所想,一直到蔓延整个大陆才会停下。
如果终点才是它的爆发点,那它半途停止,一定一定,不会是一件好事。
就像凝光所说,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场只有璃月无法避免的灾祸。
...
胡桃回过头来,才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钟离的影子。
“咦?”
席上的人不少,但是形势已经明朗,一边是两位七星带头的防守派,静观其变,图一个无事发生。
另一边是另外两位七星为首的进攻派,不光是为永绝后患,古华派上那数千条璃月子民的性命也必须有个交代。
余下两位,笑而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权星坐镇其中,眼神凛冽,掌控大局。
胡桃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看着好累,头上的乾坤八角帽愈发沉重了些。
但她清楚,戴的不是帽子,是整个往生堂。
就好像那几位同龄背的剑,背的是整个古华派的传承,是几千条人命的希望。
“有些累了...”胡桃瘫倒在椅子上,“想爷爷。”
她将自己塞进宽大的椅子里,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
一条小小的黑色丝线从她的脖颈延伸,探头探脑,迅速遁入她的皮肤里。
天边亮起几团清澈的云,有一瞬间,天空是亮堂堂的。
“真君们来了。”凝光起身,下意识地捏紧自己的纱袖,将手臂侧向另一边。
那条突然在手臂上出现的黑色丝线划拨着她的心,让她刚才几乎情绪失控。
“削月筑阳真君,理水叠山真君,歌尘浪市真君...”
凝光眼眸一凝,心头微跳。
褶子满脸的歌城浪尘真君似乎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说道:“她没来,进去说罢。
甘雨,歇会,过来。”
那几乎有一人高的记录被收起来,甘雨擦擦额汗,应声而去。
那朵黑云吱嘎吱嘎,依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