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悯蹲在地上,脸上充满喜色,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刚才小申鹤真的说出了那个字。
听起来就好像是一个音节,张嘴呵气一般的吐气声。
但是这一路上以来的变化,以及这个村庄,这个破烂屋子的存在,都让苏悯感觉到自己隐隐抓住了那唯一的契子。
是自己推演里尚且没有发现的契子。
于是他重新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寻找附近有没有能够问话的村民。
但是很不巧,旁边的住户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回来,门窗贴着的对联已经残缺不堪,剩下的部分也发白,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碎落。
邻居尚且如此,苏悯只能将目光看向别处。
但是随着他的目光扫去,这才发现原本路上有着行人的村道逐渐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不远处窗户里的目光,只是对视一眼,对方便缩回了屋子里。
就好像在躲避瘟神一般。
苏悯抓住机会,在某家还没有关上门的时候,已经一个闪烁上前,门吱呀一声关上,他敲敲门,问道:“你好,请问...”
话还没说完,门另一边的老妪已经开口:“去去去,不要过来!”
我真成瘟神了?
苏悯的念头刚起,下一刻下意识地往后看, 瘦弱的小申鹤正站在那破屋面前一动不动。
也许...说的不是他。
苏悯摇摇头,既然别人靠不上,那还是得靠自己。
他回到小申鹤的身边,牵着她走进那间烂房子。
已经没有门墙的房子,倒不如说是废墟更为贴切些。
苏悯带着她,踩着杂草走进正院,然后进入正厅。
正厅上的立柱上还贴着一副对联,苏悯走近去看,还没能看清楚那上面的字样,身边的小申鹤竟然挣脱了他的手,往厅中走去,一直往前。
绕过正厅是后院的厢房,小申鹤走在过廊里,一间一间房间看去。
苏悯默默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红木做成的门窗已经透露出一股腐朽的味道,扫一眼过去,所有房间的窗纸都破烂不堪,唯有间看起来保存还完好的,半边门板已经躺倒在地上。
苏悯透过窗纸扫过那些房间,大多数房间都是空荡荡的,就连地上的杂物都很少,他脚下一硬,低头看去,是一块木质的床佩。
床上挂着罗帐的时候,床佩就是吊在木钩上的装饰,按理来说一张床配上四个至少。
如今自己脚下却单独踩着一个。
苏悯又看过两个房间,别说床佩了,连张床都没有看见。
洗漱台,梳妆台,书桌,一件家具都没有。
他轻声叹口气,不知道刚才那些用看瘟神的眼神看他的村民,有没有意识到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再往前几步,在拐角处往上看,房上的瓦片少了几个大洞。
排水的龙头少去了几个,模样精美的石雕自然不会少人惦记。
苏悯有必要怀疑,那前院的大门和院墙根本不是年久失修,再垃圾的院墙也能挺上个几十年。
能烂成那样,少不了人为作祟。
后院正中的杂草几乎齐人高,这头完全看不见那头。
苏悯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小申鹤已经走到了对面去,于是迈开步子跟上。
二进院的住宅,妥妥的大户人家了。
迈入二进院的大门,情况有些出乎苏悯的意料。
这里是家里主人住的地方,要有贵重物品也都放在此地,没想到的是,这里的情况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
灯架被风吹落了都没人来拿,凉亭里的石制茶盅没人惦记,石碾滚在地上,马厩里的杂物看起来还是很新。
不符合那些人的风格啊。
小申鹤站在原地不动了,回过头来看着苏悯。
苏悯刚想举步,脚刚抬起来,迟迟没有放下。
他站在廊下,看着那站在院子中央的小申鹤,痴傻呆愣的模样,头上顶着一棵枯萎的老树,到处都是灰败色。
苏悯回头看了看那势头正好的杂草,那叫一个春意盎然。
然后再转身看小申鹤,那棵枯萎发黄的老树就显得如此诡异。
一边在早春,一边在秋末。
时间和空间,一直都是苏悯最敏感的地方。
这地方有大诡异。
苏悯那抬起的脚终于放下,踏入院中的一瞬间,好像有风轻轻吹过。
他顿了顿身子,等待着其中的变化。
但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小申鹤还是在那树下站着,朝向他,那眼中依然毫无神采。
苏悯走上前去,牵起她的手,小声问道:“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不舒服就点头。”
小申鹤看向他,摇了摇头。
苏悯应了一声,下一刻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小申鹤...刚才,她那一系列的动作,太自然了。
完全就不像是往日那个痴傻的模样。
他缓缓出声道:“申鹤?”
牵着他手的女娃抬起头来,仰着脸对着他。
苏悯心中巨震!但是他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是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自己...应该从未叫过这个名字才对。
哪怕是小小班的那些小屁孩,相处时间足有半年,他也从未喊出过这个名字。
平日里一般都是“小家伙”“过来”“那朵雪莲”,申鹤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应该就只有自己,还有申鹤的父母才对。
太自然了,就像是他们早早相识,就像是她根本就是一个正常的女孩。
“嘶——”苏悯感觉自己的眉心开始猛烈地窜动,那熟悉的痛苦重新袭来,是属于磨损的精神攻击。
是哪里,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他痛哼一声,忍不住以手扶额,温凉的手背带给了他一丝清明。
是称呼,还是这间房子,还是小申鹤的异常,还是父母,还是这条时间线的结局已经走到了尽头?
苏悯忍不住坐到了地上,颤颤巍巍的手掏向怀里,急切地手背上的青筋根根乍现。
那本册子,就像在烧,烧成一块烙铁,印在他的胸口!
“啊!!”他的声音变得异常痛苦,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那本册子...拿不到...拿不到!
头部和胸前的痛苦几乎要击破苏悯的心理,饶是经历磨损数百年,苏悯也从未体验到如此痛彻心扉的痛苦。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的下巴滴落,他的视线模糊,眼底的血丝仿佛在渗血,脸色苍白,发紫的嘴唇不断颤抖。
他想说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不间断的痛哼从他的口中发出。
一只手不断敲打自己的脑袋,只是一使劲,万千道神力便打出一个真空,怀里揣着的丝线到处乱飞,像是乌云般出动的蝗虫。
原本打算掏出册子的另一只手放弃了动作,转而将手印在自己的胸前,让那些丝线无法继续逃窜。
只是这样一来,那本册子带来的痛苦便愈发强烈...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是他脑子里剩下的唯一的想法。
明明自己已经扛过了那么多次的磨损,因果带来的痛苦早已习惯,怎么这次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自己不应该很强大的,不是吗?
痛苦慢慢消散的时候,苏悯的眼睛也缓缓闭上。
意识已经迷糊,痛不痛的,已经感觉不到了。
而就在苏悯彻底闭上眼睛的时候,申鹤家的前院,那将苏悯拒之门外的老妪站在街上大喊:“邪祟出笼啦!邪祟出笼啦!大家快跑吧!”
她拄着拐杖,往地上啐了一口,边跑边喊道:“我就知道,她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早晚都有这么一遭!”
升腾的黑雾从后院开始蔓延,而后愈来愈大,升腾破空,遮天蔽日!
黑雾呈柱状不断攀升,像是破土而出的黑色长虫,直朝太阳奔去,让人心悸,让人恐怖!
这是一朵地上的云。
那一团黑色雾气的底部,躺着一袭白衣。
迷迷糊糊的,他身边好像还有另一道小小的白衣身影,白影错落,像是衣袖不断摆动,像是不断起伏,像是在发出救命的呼喊...
有一点火红的光亮在黑雾中显现。
那是一本翻动的小册子,一本在烧的小册子。
无数的丝线从中剥离,每一条,每一条,都刻着某人的名字。
当这些丝线破空而出的时候,心悸的感觉,逐渐在整片大地上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