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后的少女注定只能白忙活一场。
看着她迷惑的眼神,苏悯拿起手中的书册摊开,问道:“你是想要这本《我和仙人师尊的前世今生》,还是这本《我的夫君竟然是上古魔神》,又或者是这本《深闺秘事,我与苏家小姐的情谊史》,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苏悯脸色一垮,对凝光那错愕的神情有些不满。
凝光撩起自己沾汗的额发,抿了抿嘴低声说道:“我不爱看这些,要是你想看的话,其实可以看看飞云轩和流云阁出的书,挂名在商会下的出版社质量会比较高些。”
苏悯一脸不信:“否定得这么快,难道你看过这些?”
他随意翻开一页,瞄着目录读了几句。
“大喜之日,我的丈夫是我失散多年的长兄...嘶。”苏悯把书合上了。
又忍不住打开另外一本。
“拜师仙人,师尊非要我与他成亲...嗯...至少比刚才那本正常。”
“哪里正常了!?”身边的少女压低了声音,贴近他尖叫道。
苏悯:“至少在我的认知里其实算比较正常的。”
凝光红着脸捶他一下,赶紧将苏悯手上那几本书塞回书架上,顾盼回首,生怕被别人看见。
而后又在书架里抽出了几本,纤指指着书上的字样,上面有流云阁三字。
“《青山侠客行》《醉梦录》,好正经啊,不太适合我...啊不是,看起来就很适合我。”
苏悯一边点头表示认可,一边看着凝光空荡荡的手心问道:“你不买两本?”
凝光一摊手:“我没啥想看的,把那放下,我不看这些。”
苏悯将那本“前世今生”重新塞回书架,说道:“要是想找些能够提升自己的书的话,在这小书店可能有点难,不过有这心是好的,其实这本倒是不错,我送你。”
他抽出一本书后,也不给凝光瞧上一眼,捧着就去结账了,身后的凝光刚想和他说可以打借条的,没赶上他付钱的速度。
出了门后,苏悯又忍不住问了一遍:“所以那几本书你都看过,不然怎么知晓内容?”
凝光白了他一眼,幽幽道:“以前听别人讲起过。”
那个时候的她推着小推车走过大街小巷,偶尔也能听见谁家的小姐们在谈论此书,看着她们羞红着脸眼里又闪烁着好奇的模样,会发现自己攥紧的手心有点疼。
是她不愿意去回想的事情。
对于初潮都是自己解决的少女来说,那些令人脸红的春闺密事,在书本上让人浮想联翩的风流韵事,于她而言,甚至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
凝光的眼神空洞着,然后发现自己的手里沉了几分。
是刚才苏过先生说要送给自己的书。
“《安徒生格林童话故事》”
“是安徒生,格林,这是两个人,这书是他们写的。”苏悯纠正道。
“好奇怪的名字,那书店里还会卖外洋书籍?”凝光的眼睛里有些许疑惑。
“不奇怪啊,一个姓安,一个姓格,可能比较少见吧。”苏悯一本正经地胡诌。
反正他嘴里得罪的人不少了,得罪两个外国人那更不是事儿。
其实...原本应该先送给胡桃来着,就说是大爷爷故事的合订本,但是揣手里怎么也送不出去,总感觉自己的马甲隐隐不保。
给凝光看看也正合适,她的童年是残缺不全的,让这妮子心里有好几块疤,苏悯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当人失去了幻想和欲望,和一条咸鱼干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他时刻注意着她的眼神,看到了新颖的物件,漂亮的衣服,却先要皱眉,叹出的一口气都要咽下半口,这哪里是一个及笄之年的少女?
能吃饭,有地方睡,换上一身新衣裳便是最大的追求?着急撇清自己的所有关系,对尘世没有半点留恋。
那这人活着,怎么活成了像随时准备去死的样子。
在往生堂见过了太多太多将死之人,苏悯清楚凝光眼中深埋着的是什么,是没有任何希望的未来。
他要种下更多更大的种子,期待它们能有一颗成为新的太阳。
不管是以后做那富可敌国的天权星,还是一个一本正经的吃货,或者是一位每天为出行衣裳发愁的深闺少女,也会对着话本吃吃发笑。
这些都可以。
在这条时间线里,苏悯想做的,只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事情。
毕竟自己总有要离开的一天。
想着想着,苏悯感觉自己的手舒适温热,才发现自己正摸着凝光的脑袋。
妮子就抬起小脸,定定地看他,眼神交汇后,小脸蛋白里透红。
“摸够了没?”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有那颐气的模样了。
“还没,我得闻闻你昨晚洗头没。”
凝光猛地挣脱了他的手,紧咬下唇,小脸羞得像是要滴出血,她想起来那次药浴后,这个男人好像还干过类似的事。
她犹豫再三后,那抬起的小腿堪堪放下,而后一甩螓首,大踏步走到前面去了。
苏悯哭笑不得地追上去,“开个玩笑嘛,我怎么可能真的会干那种事。”
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完全不提往事。
背着背篓的少女一直往前,将自己的长发束放到胸前,没再理他一句。
冬日的夜来得很快。
刚出城的时候,苏悯指着天上的一朵云说道:“看那朵黑云,后面就是太阳,太阳就要下山咯。”
他朝着天空挥手,“明天见。”
碎成一块又一块的云后,是金澄澄的霞光。
凝光抬眼看去,晚风带着灌喉的冷意,让她闭着嘴感受脸颊发凉。
好奇怪的做法,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咕哝了一声。
“明天见。”
身后的脚步啪啪响,苏悯在她的身后念叨:“回去以后记得将院门后的木柴砍好,尽量对等,烧得旺。你是想先吃饭呢,还是先洗澡呢?不如我洗澡的时候你做饭,我吃饭的时候你洗澡怎么样?”
凝光屏住呼吸,逐渐加快步伐。
天黑得很快,山路很快变得模糊不清,少女每一脚都踩得小心翼翼,盘过草丛才敢落地。
“嘎巴嘎巴...”身后响起了折树枝的声音,火折子点亮了裹着油布的火把,苏悯将光亮举到她的身前,另一只手正在抓自己脖子上的落叶,看起来很痒。
慌乱模糊的山路变得清晰起来,那种无措的感觉从凝光的心底消失,转而变成了踏实的泥路,还有一个明确的家。
背篓靠着背篓,偶尔撞在一起。
凝光小声问他:“你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吗,如果每天都要这样赶路回家的话。”
苏悯轻声道:“我是喜欢的,我刚才和回家的太阳打过了招呼,篓底的油布派上了用场,折树枝的时候掏到了一窝鸟蛋,其实没有任何不好。”
少女的肩膀宽松了几分,调笑道:“我还以为今天吃过了新月轩后,落差会有点大,真可惜,没能看到你哭丧的模样。”
苏悯咧嘴笑道:“最好对你的老板放尊重一点,那你呢,不用参考我的答案,喜欢就是喜欢,觉得不好就是不好。”
“按照道理先生的教导来说,嗯...是喜欢的!”
苏悯点头,装腔作势般附和:“孺子可教也。”
凝光深吸口气,声音都变得悠扬起来:“是喜欢的,比中午那顿新月轩还要更喜欢些,哪怕知道路的尽头只是一个小房子,哪怕今晚的加餐是路上刚掏的鸟蛋,把它们加起来都不如新月轩的一碟菜值钱,但我就是喜欢。
道理先生,谢谢你教会了我这么多。”
苏悯懵懵地点头,与少女清澈的眸子对视,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
“教会了什么...”他喃喃开口道。
“什么是喜欢。”她回道。
再之后,道理先生支支吾吾着揣了一路的鸟蛋,直至温热。
原来有些道理,换做谁也讲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