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苏悯对掌嗬了口气,他倒是不冷,就是看着街道上的人们都已经穿上了冬天的挂袄,心中也觉得泛起冷意。
他是王座,但他也是璃月港的芸芸众生之一。
“小羊,别跑!”
正在廊桥里瞎跑的小羊顿住了蹄子,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
苏悯将手伸入小羊的腋下,叮嘱道:“别动,让我暖和暖和。”
小羊瞪着一双圆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然后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在他手上舔了舔。
苏悯咧了咧嘴,笑道:“笨宝!”
他抬眼远眺,视线透过屋檐下的雨涟,看着不远处的松山。
在那座山脚下,有一个篱笆小院。
小院的木屋前坐着一位老妪,呆呆地看着漫天的雨幕垂落。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山的那边,是故人。
这一条跨越不知道多少年的丝线,是苏悯身上不断下落的钝刀子,割肉不止。
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门前的官道,感受着磨损的痛苦,辨认着万千条丝线里的种种。
有认识的,不认识的。
两次去做那系统的傻逼任务,都如同给自己来上了两刀。
第一次是不得已的意外,那第二次就是想躲,但是没躲过。
下一次的任务时间在一周后。
倒是这次的额外奖励,触动了他心中的某些想法。
过去和未来之间,他为源头,彼此之间,还横亘着许多支流。
“磨损”这件让他头疼不已的事情,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意外改写钟离的未来,结局很悲惨,所以磨损很吓人。
但是甘雨和阿萍呢...就处在一个很奇妙的区间。
甚至磨损的代价不再只是由他一个人承担。
关键就在于,自己能不能掌握好其中的程度,若是以现在的时间线为标准,推演出一个合适的结局。
那就真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而且...承担磨损,为什么只能是自己?
不能是系统吗?
一想到这,苏悯就忍不住点头。
只要操作得当,一切皆有可能,下次必须尝试一下。
傻逼任务版块坑我那么多次,真把老子当玩偶使唤?
如是想着,他突然探出手,牵住其中一条丝线。
这条因果丝线,很微弱,磨损只是不疼不痒。
可是却格外熟悉。
“唉。”
苏悯轻轻叹了一声,看了一眼外面欲停的风雨,打算出门去。
推开厚重的院门,冰凉的冷意便扑面而来。
街道上不少人看向他。
不单单是因为他是苏府的新主人。
主要是因为他穿得属实有些单薄。
头上微雨不止,苏悯还是穿着那件单薄的素白宽袖。
小羊踩在他的肩头,用尾巴勾住他的脖子。
一人一羊缓缓没入人流,就像一位趁着天亮归家的普通璃月人。
“店家,来一份烤螭虎鱼。”
“好嘞,您稍等。”
苏悯定定地看着店家的招牌,上面写着【烤吃虎鱼:500摩拉/条】
作为璃月港传承已久的特色小吃,街道上随便一个小推车都会做。
小羊踩在他的肩头上,低声叫唤了两声。
“再加一份。”
小羊砸吧砸吧嘴,蹄子就忍不住开始踩踏起来,唇角便勾起弧线。
“客官,您拿好,小心烫。”
苏悯付过账,接过包装的纸袋,又钻进了旁边一家纸伞店。
天色渐晚,微雨不息。
脚踏在湿润的泥土地上,苏悯在城外越走越远,细雨刮得伞面沙拉响。
年久未经的官道上,茅草足有半人高。
草里埋着一间破庙。
四面墙壁里有三面墙壁漏风,石阶深埋在土里,露出浅浅一角,点灯的石柱挂满了青苔。
门口祈福的香鼎翻倒在地,磕断了门槛。
地上全是碎裂的瓦砾,黏连着发白的符纸,轻碰就碎。
很烂,但是苏悯没想到有这么烂。
“吱呀——”
破烂的木门,被苏悯缓缓推开。
屋里也在下雨。
苏悯找了唯一一个干燥的角落,点燃了一堆篝火。
将纸袋里已经要凉的烤吃虎鱼拿出,重新架在火上。
小羊眼巴巴地看着,安静地蹲坐在一边。
屋里屋外,风雨声不止。
在小羊迫切的眼神里,苏悯举起一串烤吃虎鱼,将木签插入眼前的泥土。
而后轻声问道:“要拼桌么?”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风雨骤歇。
火堆前,阿雀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颤声道:“你...看得见我?”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原本千年不出的鸟嘴,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
苏悯往火堆里添了点柴火,回道:“你老了许多,阿雀。”
阿雀的脸上,有两道狰狞分明的伤疤,眼中也沧桑了不少。
“是...是啊,师尊大人。”
他哪里还能不知晓,眼前这人,分明就是自己脑海里那位师尊大人。
苏悯有些奇怪道:“你竟然还记得我?”
阿雀取下颈间的宝玉,展示给苏悯看。
“只记得师尊大人四字,刻在此处。”
说罢,阿雀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有着无数的思绪翻飞,却又怔然无言。
苏悯淡笑着看他:“一起吃吧,你说你的。”
阿雀突然笑了,好熟悉,好熟悉,好像一切,都在此刻归于往昔。
如果那些淡存的记忆里,将师尊大人补上,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一切也都值得怀念了。
阿雀的世界太小太小,师尊大人是最耀眼的那一盏灯。
他看着自己已经破裂的石像,突然觉得它无比顺眼。
就连自己脸上的伤疤,都成为了荣耀的勋章。
“那一场螭虎鱼之战,我杀敌近千,帝君大人特地赐号‘铜雀’!”
“虽然学艺不精,但我不怕死,我不能丢帝君大人的脸...也不会丢师尊大人的脸。”
“我听师尊的吩咐,一直关照小羊...”
“夜叉一族,对我极好,那我更不应该辜负他们!”
“死便死了...”
“毕竟,我的身后是无数的璃月子民...”
苏悯只是淡笑着,安静地做一个聆听者。
初见之时,阿雀是一只刚刚化形的山雀,实力卑弱,天赋拙劣。
在阿雀的言语里,阿雀变成了一位战士,奋勇向前,视死如归。
而现在,阿雀只是破庙里一片破碎的灵魂,寄留在他的空间之玉里,试图在自己的师尊面前,讲述一个荣耀的故事。
为了不让他的师尊大人觉得丢脸。
同样在倾诉他千年的寂寞。
苏悯又添了把柴,问道:“真的么?后悔么?”
原本还在激昂讲述的阿雀,突然就佝偻了几分,将脸埋入黑暗中,脸上的伤疤再次变得丑陋。
他重新坐回苏悯的面前,思虑良久,回道:“不后悔。”
他抬眼看着这间破庙,轻声说道:“帝君大人追赐我名,因为我是真君的记名弟子,我虽愚笨,但时刻勤勉,被视作当时的榜样。
但我实力弱小,那一战,我只能在后方战线,负责群众撤离。
那条螭虎鱼妖是一只重伤的魔兽战将......
我只杀了一头螭虎鱼妖,只是一只,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苏悯问道:“杀敌...才是功绩么?”
阿雀沉默。
“这间祭祀庙,是当年被你救下的人们集资搭建的,他们为你祈福百年的香火,感谢你的善举,你没看见么?
还是你认为,在我的面前,只需要在乎脸面一事。”
阿雀的鸟嘴又露了出来,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脸色复杂,迟迟没有收回去。
苏悯接着说道:“其实你明白的,我认识的阿雀,被帝君大人教导出来的阿雀,思想觉悟应该没这么低。
要不然你也不会继续在这里驻守千年。”
阿雀的眼眶猛地一红。
“我...我只是,还想再多看看,再多看一眼璃月。”
苏悯笑道:“看嘛,我也喜欢看,我问你,若是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回到当时,你会如何选择。”
阿雀被问得怔然。
“你大胆地说,我说过的,我腰包鼓鼓真君罩着你,是你的最大靠山!”
阿雀犹豫一会,回忆起当时,眼中猛地绽放出肃杀之意。
他冷冽回道:“若是回到当时,我应该出刀更锐利些,这样的话,可以多保住一个人的双腿。”
“善。”
苏悯轻轻抚掌。
原本打算承受磨损去挽救阿雀的他,改变了主意。
一饮一啄之下,阿雀的存活,付出的可能是其他人生命的代价。
从他的回答可以看出,这种苟活的善意,阿雀是不会接受的。
雨大了起来,逐渐将赤红的篝火浸染成黑色。
阿雀轻声讲着他的故事,讲了小羊,讲了真君、阿萍、帝君大人、众夜叉。
讲了一个实力低微,却时刻谨记保护璃月子民的普通战士。
讲了千百年来的寂寞。
等到苏悯添进一把柴火却没点燃的时候,他起身说道:“走吧,回家。”
小羊在地上蹦跳了几下,跟上他的步伐。
苏悯撑起油纸伞,举着一个笼灯,重新推开了那扇破烂吱呀的木门。
阿雀驻足在门前,看着那道单薄白衣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的心中唯有感激。
但是看着蹦跳在苏悯肩膀上的小羊,他的眼中又难免露出羡慕之色。
那道白衣身影突然驻足不前,转身看他,
“走啊,回家!”
阿雀一懵,感觉自己不仅有了心跳,甚至噗通噗通跳到了嗓子眼。
“啊?是指我...是在叫我吗?”
苏悯白袖翻飞,山野倾覆,露出远处火红的一片星光,口中似有所言。
阿雀忘了自己是怎么迈动步子,离开那驻守千年的香火庙。
他没有回头,他只是看着远处的璃月港,在视线模糊之时,回到了眼前那道近在咫尺的白衣身影上。
那道身影对他说。
“璃月万家灯火,我亲手为你点亮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