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平平无奇的平,也确确实实是萍水相逢的萍。
就像此时此刻,两人凭栏对视,却只能当作从未相识。
索性古怪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小羊兴奋地叫唤了两声,在花圃中窜来窜去,兴起了还咬下了两朵绽放得正鲜艳的小花。
一番响动将阿萍从某些回忆中惊醒,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水壶,然后转回身子,用沙哑的声音回道:“我知道你,是那个要买宅子的吧,进来说罢。”
苏悯长舒口气,强行镇定下来,迈动着步子走近。
还不忘说道:“老人家,我特别喜欢那套宅子,够大,够宽敞,布局也深得我心...”
阿萍回道:“那是自然。”
苏悯又咽了口唾沫,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吓人呢。
还没等他开口,阿萍便紧接着说道:“坐会儿,我去取地契。”
苏悯心中一惊,看着面容姣好的少女,背影佝偻着,步伐沉重着,走向里屋。
是阿萍,也是萍姥姥。
我他妈天才个屁,我是傻逼!
苏悯几乎忍不住猛猛抽自己两巴掌。
造孽啊!
丝缕凉风轻拂,吹动着窗台上一株生气盎然的甜甜花。
苏悯环顾四周,这间小木屋...也好生熟悉。
缓缓踱入里屋的阿萍,轻轻拂袖,拭去眼角的湿润。
有什么东西触动她的裤腿,她低头看去,一只洁白的小羊正抬头看她。
阿萍笑起来,少女的声音清澈温柔:“我记得你的,第二百一十一只小羊。”
却又转而落寞。
“可我却记不得他了。”
小羊呜咽了一声,用角轻轻顶她,它感觉到了,眼前的她很不开心。
“无妨,来日方长。”
重新回到屋里,苏悯接过地契,便开口问道:“老人家,您出价多少合适,我都能接受。”
苏悯的心中,甚至希望阿萍的出价能再高些。
那也算是一种补偿。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阿萍头也不回,拿着水壶又重新走出了门外,看样子要继续她的浇花工作。
“一摩拉。”
嗯?
苏悯愕然。
做生意不是这样做的吧?
“老人家!我愿意出高价,不,我溢价!”
“一摩拉,不然不卖。”
淡淡的回话,却透露着一股铿锵有力的坚决。
苏悯有些恍惚。
是了,因为这是阿萍,也唯有阿萍。
苏悯的手中抖落出一份契约,上面清晰明白地写着交易金额:1摩拉。
甚至只是璃月土木司产权转让手续费的十分之一。
这是有备而来啊...
回想起卯师傅的一系列奇怪的问题,还有那只卖一摩拉的大宅院,苏悯心中已经了然。
苏悯在桌上放下一摩拉,直到走出院外,都是一步三回头。
但是阿萍依然佝偻着身子,一丝不苟的浇花,好像世间的其它事情,都与她无关。
苏悯心绪正复杂之时,突然听见阿萍说道:“有时间常来玩。”
他长舒口气,正要应话,却发现小羊在阿萍的眼前蹦跶了两下,“咩”了一声。
原来不是在叫他...
苏悯抿了抿嘴唇,默默拘礼,抱起小羊,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摩拉的宅子,听起来好像很赚。
其实他要亏麻了。
就在他走后不久,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再次闯入篱笆小院。
“大师傅!”
“咦,大师傅,你不浇花啦?”
香菱看着坐在小凳上的萍姥姥,有些惊奇道。
“早说了,您要是能少忙活两下,指不定还能年轻几岁。”
萍姥姥擦拭着手里的水壶,淡笑道:“不浇花了,以后在心里浇。”
香菱蹲在大师傅的身边,抬眼看着身边的老人,突然感觉有些不一样。
是哪里不一样了?
今天的大师傅,好像格外开心些。
“大师傅,你今天真好看。”香菱眯眼笑道。
原本只是句玩笑话,没想到大师傅真的很郑重地理了理自己的衣冠。
“你大师傅我啊,年轻的时候也是很好看的。”
“只不过,有心之人才能得以见真容。”
说完这话后,萍姥姥又反复擦拭着手中的水壶,思绪又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香菱娇俏地吐了吐舌头,看着大师傅手中的水壶逐渐擦出了鎏金色。
“大师傅,这壶真好看。”
萍姥姥微笑,眼中浮现出一抹追忆之色。
“此壶大为不凡,只赠有缘人。”
宅子是有缘人的,壶原本也是。
当年那一句无心之语,阿萍也记了好多好多年。
出门在外,流浪奔波、餐风饮露是很辛苦的,我知晓的,阿萍知晓的。
因为阿萍也曾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走过万千道艰难,心神俱疲之下,最为忍受不住的,还是想家。
若是你在山的那边觉得辛苦,阿萍愿意等你,给你一个家。
到那时候,我可以再问一次。
“你没有家么?”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
心思单纯的少女,话语间怎么会有攻击性,有的只是无数的小心翼翼。
“大师傅?”
“大师傅...”
萍姥姥的眼前一阵恍惚,香菱挥舞的小手也在此刻放下。
“大师傅,怎么了?”
萍姥姥只是摇头。
“我想不起来了。”
......
晚霞从海上来,漫过港口,又如退潮般撤去。
苏悯拿着崭新签好的地契,上面已经写上了他的名字。
门口搬家具的小厮来来往往,偶尔还会躬身与他打声招呼。
“苏先生好!”
“苏先生好!”
苏先生,飞云商会的座上宾,阔绰富商。
这些搬家具的家伙...其实是来送甜甜花的,但是大管家一声令下,便充当起搬家工。
苏悯抱着小羊站在宅子前,蹙着眉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大管家看到苏先生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也没有出声搭话。
街道上的人围成一团,偶尔也有人看着苏悯,出声问道:“此人是谁?”
要是有知道的,自然少不了当一回讲解先生,并且为了多吸引一些人,免不了要夸大其词。
“这位苏先生,可是归国富商,北国银行知道吧,只给苏先生开最大额的支票。
为啥?那就是人家的消费水平。”
当然,事后免不了被巡逻的千岩军教育一番。
散播不当价值观,是要被千岩军记上一笔的。
直到府里传出一阵有节奏的吆喝声,才将苏悯从沉思中唤醒。
一块厚重的牌匾从府里抬出,红盖头,八人抬,
揭开盖布一看,大写着“苏府”二字。
饶是见多识广的大管家,此刻也不由得咋舌:“苏先生高瞻远瞩,连门匾都订好了。”
苏悯淡声回道:“那不是我的。”
大管家被迫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那苏先生更是福光高照,竟然和前主人同一个姓氏。”
苏悯眼眸再次垂落,不发一语。
......
“叮当——叮当——”
清脆的铃声响。
和裕茶馆二楼,钟离抬起眸子,看向窗外的街道。
一位身着碧色衣裳的少女,正奔走在喧闹的夜市中,腰间挂着一只大号铃铛,两手拿着街边的小吃,嘴角吃得都是油渍。
她左看看,右瞧瞧,活脱脱像一位来自异邦的好奇游客。
唯有眸间,饱含沧桑。
少女突兀抬头,与二楼的钟离对视,脸上便洋溢起格外灿烂的笑容。
下一刻,二人已经对坐。
钟离品着茶香,问道:“多年没见你这么开心过了,甚至还穿上了年轻时的衣裳。”
少女阿萍动作恭敬,脸上的笑容却让他都觉得恍惚。
她清脆道:“今天高兴...帝君大人,若是你曾梦见过一段往事,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然后突然出现一个人,让你觉得异常熟悉,该怎么办?”
阿萍歪了歪头,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刚才帝君大人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起来。
钟离回道:“若是故人,自当欢聚,回忆往昔,偶尔也是一件妙事。”
“既是故人,又好像是那种...”
少女阿萍的手不自觉地挥动起来,试图挥去自己脸上的霞云。
倒也直白。
钟离默默颔首,心中莫名翻涌出一道身穿白衣的身影。
然后逐渐与一道身影重合。
好久没见苏小友了,下次相遇,定要请他喝茶。
相隔数条街外的苏悯打了个喷嚏,摸了摸兜里的支票。
还好,钱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