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你的来信，近来安好？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但是你确实应该注意身体。
你有疑惑是一件好事，这说明“归溯”上的生活和事务还暂且没有繁杂到让你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有关社会形态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的的原因，其实让我来回答还是有些越界，但确实不是一点联系都没有。
社会学家会从社会学角度看问题，那么起源学家就会从起源的角度看问题。
在科学研究中有一种设计方法叫做“减法原理”，我姑且先借用这个名字。发展确实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但是在此处我们不妨将其简化，只剩下最基本的骨架。
简化的结果是文明的发展类似于查漏补缺，剔去无用，补充所需。
文明在生存和发展中花费的时间和力气最多的往往是试错，无论一件具体的事还是方向。你见过降临前的农谚，这就是在不断地试错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而得出一条这样的规律，可能会需要十几代代人的不断记录和试错。
我知道一个半吊子的起源学家大谈特谈社会和历史学家的研究课题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不过从事实角度来看，子裔的存在确实从某些方面上来说阻止了理想在发展中的减法，甚至将其推动成为加法。如果以时间为横轴，需要理想的程度为纵轴，那么作出的图像应该是会近似于正态分布的图像，至于为什么，我觉得你可以自己去理解一下。
在那个时代，理想是必须的，但不是每个人都必需。
至少那个时代这么认为，那个时代手握资源的人这么认为。
“当神权大于一切时，跪下的人群中抬起头的人会被所谓神明的怒火烧成灰烬。”
当然，子裔改变了上述本应出现的情况。能够驱动起源熔炉成为驾驶员的适格者实在过于稀少，而是否具备成为驾驶员的资格，准确答案无论如何都只能在14周岁时才能得到结果。
驾驶员是依靠理想才能借取起源的力量的被注视者，驾驶员失去理想和失去驾驶员的代价都是无法承担的，关注每一个人反而成为了最为廉价的选择，因此最好的做法就是：
——尊重理想，进而尊重每一个人。
上述的“人”字需要重读，因为是真正的“人”而并非机器或是人偶。
虽然是文明在面对起源的敌人时所做出的不得已的选择，但还是造就了一个盛世，一个属于理想者的盛世，至少在这末日临近的土地上，在这名为“归溯”的幸存者组织之中的极大多数人，在二十五年的人生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十几年，任凭他们无所顾忌地向自己的理想奔赴。
如果还是不好理解的话，可以参考一下降临前和可以没有大脑皮层的地面邪教团。
愿你不被迷雾困于无光之地。
章弃之
降临历37年8月15日
（选自章弃之的信件，已隐去收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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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着自己的右手轻呵一口气，握了握拳，双手止于钢琴的黑白键上。
已经很久没动过钢琴了，手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一些生，他没有什么把握能弹得和以前一样好。
不久后，他的右手离开琴键，翻动谱架上的那本书。书很厚，其中的一大半都写满了字，字迹小巧，虽然称不上娟秀，但辨认起来没有难度。
相比练琴，他确实更想去怀念，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沉浸于过去太久，不然不知不觉就会丢失很多东西。
他的指尖轻叩在琴键上，没有牵扯出一丝声音。
“行了，今天又只是在琴前面干坐着。”
“敬，方便聊两句吗？”重玦的声音在这个偌大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
“请便。”
随着上官敬的授权，布置在天花板的显像仪开始工作，重玦的身影逐渐清晰。
“你现在还......”
他的投影闪烁了一下，后半句话也没有传过来。
“怎么了？”在干扰消失以后，重玦询问上官敬那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一道极强的共鸣干扰了通讯系统......等第判定有逐谕Ⅰ级。”他显出一丝迟疑“只有一道，而且现在强共鸣感应器还在报错......真不常见。”
他关掉手上的窗口，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你现在还弹钢琴吗？”
“很久没弹过了。”上官敬轻柔地合起谱架上的那本书“我的手一碰钢琴就会想起她......管风琴倒还想再试试。”
“反正本来就是你的。不过要弹的话请务必通知我。”
“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我会的。”
重玦看到琴盖被缓缓放下，最后发出了如一抹轻叹的碰撞声。
“接下来就说正事吧。”
“北海舰队的布局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天空的防御网络正在进行初步构建......‘牧群’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其余两大舰队的动作要比你们慢，深空舰队会在五天之后加入防御网络，极地舰队还要再迟一些。现在点与点之间还是没有连成线，要注意安全。”
“明白......你也明白纸包不住火。”
“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上官敬拽紧手套，然后活动手指。
“不过，‘唤祇者’的降临......究竟会是何等姿态？”
“没人知道。”重玦转头看向他“如果和四十年前的首临者一样——‘裹挟至暗，如星辰陨落；降临之地，若遁隐虚空。’那战舰这样密集地排列无疑是比决战更加惨烈的自杀。”
“所以你在赌。”
上官敬看到重玦的投影正对着墙壁。他想了想，归溯上的那个方向应该是一面落地窗。再仔细想想，归溯上好像无论那个方向都直面深邃的太空。
“不过另外一种情况似乎更加可怖......我甚至不愿意去细想。”
上官敬没有说话。
“敬。”
“嗯？”
“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我是在转达那个家伙的话。”他的鞋底和地面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声“他不想亲手把那个东西交给他。”
上官敬用了一些时间来反应重玦说的是什么。
“奇怪的是我很容易就能理解他，恐怕是有什么东西他想亲手交付吧。”
上官敬点点头。
“我先替他谢谢你。”
“没必要。”
上官敬闭上眼睛，仿佛他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他长呼一口气。
“卡尔莫斯在未来会代表什么？”
“没人知道。”
回答的人既像是重玦又像是自己。于是他睁开眼睛，环顾一周，重玦的身影已不知所踪，只有显像仪的散热环还在安静地运转着。
“没人知道。”
上官敬笑了一下，流露出些许自嘲的神情，随后摇摇头顺着光的轨迹看向窗外。胸口的蓝宝石含着光，深海般无瑕与波澜不惊。
“SEEK，帮我发消息通知一下载具组，麻烦让他们帮我留一架直升机。”
一个边长为12厘米的小窗口出现，中心是一个正圆，边缘会随着语音指令的输入而波动。“SEEK”是人们经常使用的AI系统，主要作用是常规信息查询和接收消息，自身具备相当程度的自主对话功能以应对某些人闲暇时的刁难。
圆环波动，SEEK马上回复了他。
“消息已编辑，请核验。”
他检查了一遍内容和收信人，确认都没有问题问题之后摁下了确认，SEEK把消息发了出去。
手中的书被他置于桌面，上官敬又一次翻动书页。在文字戛然而止之处，他拈出一张已经被压得平整异常的纸张。
“人不就是会为了数秒的辉煌与绽放付出一生吗？”
字迹与书上的一致无二，只是更显示出一股自信。上官敬觉得仍可以在字里行间看见她的影子。
囫囵吞下的大块过往冰棱般划开血管，刺入心脏。
心口一阵无法抑制的绞痛。
他把额头紧贴在相握的双手上。
“我会打破桎梏，将腐朽焚化殆尽......”
上官敬的声音轻若梦呓，海蓝色的瞳孔中似有浪花涌动。
“愿起源指引我......不被迷雾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