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清晨,大船在折射着丝缕阳光的水面上浮浮沉沉,潋滟波光清艳卓绝,
随着房门被叩响,焦急的声音传来,
“符老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虽然大船上可容纳更多人,但是人多眼杂,符老将军并不放心,
郑老大停靠在附近的铁船则成了叛军的根据地,
来者的意思便也是请沛章去铁船上找符老将军议事。
沛章一夜未眠,通红的眼眸已经干涩不已,
闻言还是强撑着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更衣,
一旁的云华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动静,悄无声息的伸手扯住了沛章的衣袖,
如今云华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对周围的一切窸窣动静更加敏感,
沛章回过身,没有挣开云华的手,只是轻柔的扶着她坐到镜子前,
替云华挽了个简单的云髻,便揽过她腰身,带她出了屋子。
门外,来传话的小兵等了许久,见房门打开了,笑容露出一半,
却在见到沛章身边的云华时,硬生生噎了回去,
“主子,符老将军的意思是,您自己去。”
环在云华腰间的手紧了紧,沛章下意识的怕云华多想,张口想要解释一番,
但视线落到云华面上时却僵住了,
差点忘了,云华已经听不见了。
清隽的眸底闪过不忍,沛章脚下步子换了个方向,
她只能孤身前往铁船,但是绝不能留云华独自一人在房中,
得寻一个信得过的人照顾云华。
停在素客房前,沛章抬手敲了敲门,
门从里头吱呀一声打开了,还在月子里的素客抱着孩子的面容有些疲累,
“主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家姑娘的。”
视线落在素客憔悴的面上,沛章有些迟疑,
但终究还是点点头,将云华的手放到素客手中,
将云华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摊开,以指为笔,轻缓的写下,
“别怕,是素客,”
“我去去就回。”
见云华没有挣扎,平静的站到了素客身边,沛章方才松一口气,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房里,素客将孩子轻轻放到床上,起身扶着云华也来到床沿坐下,
素客这个月子坐的并不安稳,船上的日子太乏味,
为了节省粮食,吃的都是最简单的糙米,
有时水面波浪大,船晃的太厉害,素客的胃里直翻腾,孩子也被颠得呕吐不止,
彪哥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只有夜里才能回来,
整日整夜的带孩子,素客也有些吃不消,
但看到孩子稚嫩的脸庞,再多的埋怨也得到了宽慰。
云华自从进了房间,便拘谨的坐在床沿上,
板起的身子,是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看着云华这幅了无生气的模样,素客也揪心不已,
这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姑娘,怎么会不心疼呢,
微红着眼眶,素客叹了口气,握住云华的手,放到孩子滑嫩饱满的脸颊上,
伸出手在云华掌心写着,
“姑娘,孩子长大了不少,多亏您那日拼命相救,否则就没有我们母女的今天。”
想到那时危急关头,伴随着暴涨的大水和黎明的曙光,孩子艰难诞生的场景,
云华心头蓦地一软,放在孩子脸上的指尖轻轻摩挲着,
如瓷器一般僵硬无表情的面上柔和下来,漾开一个清浅的微笑,
素客继续写着,
“姑娘,我和彪哥读过的书不多,你来给她取个好名字吧。”
写完后,素客紧紧关注着云华的反应,
起初,她愣了愣,像是在努力消化掌心那些字的含义,
后来,迟钝、僵硬有如瓷器的身躯动了动,脑袋轻轻歪着,像是在思考,
过了许久,云华摸索着伸手抓住素客的掌心,在上面一笔一画写了起来,
“孩子很可爱,就叫……”
写到名字的时候,素客没有反应过来云华写的究竟是什么,笔画太多了,
云华耐心的写了一遍又一遍,素客只觉得她像是在自己掌心结印一般,
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两个是什么字,但反复的笔画却深深刻画在了素客心中,
云华还欲再写一遍,床上孩子却从睡梦中惊醒,哭了起来,
素客连忙将孩子抱起,连声哄着,
大船太颠簸,孩子又吐了满身,
云华看不见眼前的情况,也听不见孩子的哭声,
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素客不在自己身前了,
红唇嗫嚅了几瞬,想起自己说不了话,只能讪讪的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
铁船上,符老将军、郑老大、彪哥和沛章四人围坐在一起,
“这两日,皇宫就能收拾出来了。”
彪哥沉稳平静的声音响起,为了这件事他已经忙了好几日,连孩子都没法好好抱抱,
“只是可惜这大水害得人们朝不保夕,登基大典恐怕无人参加。”
郑老大阴冷的脸上带着遗憾,翘起的兰花指也低丧着垂下了,
“无碍,此时办登基大典,重要的是昭示天下江山易主,新帝即位后第一件事自然就是重整李朝这大好河山。”
符老将军端坐着,苍老的手抚着花白的胡须,气定神闲,
“登基大典准备的差不多了,三公主要亲自检查一番吗?”
话头落到了沛章身上,但沛章却歪着头望向远处的大船,并不接话,
面前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可沛章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
她老觉得心神不宁,
虽然有素客照顾着云华,但心却一直悬着,没有落下,
“三公主?”
“三公主!”
沛章飘忽的视线终于被拉回到面前几人身上,还带着被打断思绪的不悦,
“嗯?有事吗?”
符老将军、彪哥和郑老大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在讨论登基大典的事情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什么叫有事吗?
三人一时愣住,没耐心再等下去,沛章焦急的站了起来,
“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丢下三人径自回到大船上,沛章直奔素客的房间,
里头静悄悄的,沛章忍不住放轻了脚步,
有些期待见到云华,又有些忐忑,
却不曾想,走近后却看到让她心碎的一幕,
床上,素客揽抱着孩子,或许是照顾孩子太累了,
她一时睡了过去,没有注意到本来坐在床沿的云华跌下了床,
云华就这样屈膝靠在台阶上,面无表情的孤零零坐着,
床上母女二人睡的恬静温馨,云华则显得格格不入,
大约也感觉到自己的多余,云华将脑袋深深埋在膝窝里,
像是毫无安全感的小兽,将自己蜷缩进一方孤僻的小天地,逃避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