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寨已经起兵,符氏筹谋多年,成败在此一举,
在这个档口,沛章当然不可能答应这个荒谬的要求,
看着沛章孤身离去,奔赴东风寨的身影,云华沉默许久,
或许正应了那句话,符氏血脉生来就涌动着不熄的对于权利、地位的渴望,
沛章也是如此,她终究是要搏上一搏,坐上皇帝的宝座的,
但是云华绝不允许沛章再奔向那个被世人折磨而死的终局,
或许转机就是少钦所托付给云华的那件事,
止水。
一旦水止住了,可以将功绩推到沛章身上,这样世人也再没有什么理由和借口来逼死沛章了。
想通这一点,云华也不介怀于沛章的离去,
她若真的答应私奔,就不是那个沉稳肃穆、专心国事的新帝了,
唇间漾开一抹淡笑,云华推开小院子破败的木门,
阳光当头洒在云华肩头,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贵气的金光,
莲步轻移,云华没有半点迟疑,
“我也该回京中了。”
正是天下动荡之际,李朝深受水灾袭扰,整个南方沦陷,
西北虽然也泛大水,但是情况远远好于李朝,
西北王也是个狠人,眼看李朝因水灾民不聊生,直接发兵攻打,
自从战线后移以来,缓和了几年的前线又剑拔弩张起来。
再次踏进京中的那一刻,云华终于感受到,此时李朝百姓有多么慌乱。
从前繁华热闹、物产丰盈的京中,如今已经成了数万灾民避难的场所,
正如沛章梦里那样,数百条街巷,有一大半已经挤满了逃难而来的灾民,
过往的繁荣如梦中泡影一般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地的狼藉,
有年纪大的灾民,好不容易一路走到京中,却因脱力失水,永远倒在了京中街头,
有正值壮年的灾民,试着找处地方做工,却在京中四处碰壁,无奈只能沿街乞讨,饿的眼冒金星,
还有年幼无知的孩童,跟着父母逃难路上走散了,只能当起了小贼,东偷西摸些东西勉强果腹,
一时间,京中乌烟瘴气,若不是必要,没有人敢随意出门,
兵荒马乱的年代,苦了这些灾民,他们本在家乡好好的坐着营生,却被一场水灾祸害得背井离乡、食不果腹,
云华叹口气,回了岳家金铺。
撩开帘子,刘妈妈正在擦着桌子,彩云站在柜台后面算着账,
因着水灾的缘故,金铺连日来生意并不好,
便是有心想买些金器的公子小姐,也忌惮着街上潮水一样多的灾民,
被盗走银钱还算小事,怕就怕被他们缠上不得脱身,
故而金铺里已经好几日没有客人登门了,
听见帘子被撩开,正出神的彩云还兴冲冲的以为终于能开张了,
还是刘妈妈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云华就亲亲热热的往里走,
“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
笑着拍拍刘妈妈的手,云华从容的坐了下来,
接过彩云泡好的茶盏,低头细细品了一口,
清亮的茶汤入口正适宜,绵长的余韵在唇齿间化开,
舒服的眯起眼,云华招呼着母女二人也一起坐下,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铺子怎么样?”
彩云托着腮,有些提不起精神,
“小姐快别提了,因着水灾,京中到处都是灾民,哪里还有人顾得上买金器呢。”
刘妈妈柔和的眉眼微微皱起,担忧的看了一眼街上,
“是呀,京中处处挤满了灾民,闹得人人心慌,这可怎么办呀?”
云华低头把玩着茶盏,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咱们家米铺米仓里,有多少库存?”
刘妈妈先是愣了愣,下意识开口,
“应小姐的吩咐,岳家的米铺并不向外出售,这些日子还收购了不少货,此时应当是满仓的,”
说到这里,彩云反应过来了,急急开口阻拦,生怕云华意气用事,
“小姐,该不会是想开仓救济吧,不行的,如果只是百十个灾民,咱们相帮自然是情理之中,可眼下灾民数万,且还在增多,我们仓库里的米粮根本不够分的,”
“到头来,灾民没救济上,还平白搭上自家的铺子。”
刘妈妈也赞成的点点头,担忧的看着云华,
“是啊小姐,救济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不然灾民会将怨气都撒在您身上的,不值当呀。”
茶盏中的热气蒸腾而上,将云华精致的面容隐匿其中,
彩云看不清云华的表情,只听见她轻声说了一句,
“拿纸笔过来。”
寥寥几字写成,云华将信纸折了起来,交到彩云手中,
“将此信送去枫语别院。”
说完,便不等刘妈妈阻拦,直接出了金铺,向米铺的方向走去,
彩云也不敢耽搁,忙跑着去了枫语别院。
街上,大剌剌坐着、躺着、倚着大片片的灾民,一眼望不到头,
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云华顶着灾民们饿狼般虎视眈眈的眼神,穿行在街上,
离米铺越来越近的时候,灾民人数越加多了起来,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声音也落入云华耳中,
“你说,如今大水泛滥,符氏起兵,西北交战,李朝正是内忧外患之际,仁帝还顾得上咱们吗?”
“你想多了吧,皇帝哪里还会在意我们这些落魄的灾民,恨不得咱们直接饿死算完,免得惹事。”
“谁说不是呢,没看到咱们在街上躺了这么多日,连个救济都没有发下来吗。”
“是呀,看来活下去,还是得靠自己。”
云华恰巧走到米铺门口,正想开门,裙角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拽住了,
“姑娘,发发善心,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吧。”
一个满脸灰泥,头罩麻布的妇女跪倒在云华身前,怀里还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子,
“逃难进京已经三日了,我一口饭都没有吃过,已经没有奶水喂孩子了,好心的姑娘,你救救我们吧。”
其余的行人早已远远避开,云华被她拽住裙角,只能蹲下身将她扶了起来,
“你先起来,不必跪着,进来坐吧。”
打开米铺的大门,眼看那母子二人就要跟着云华进去了,其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半晌的灾民们不乐意了,
“哎,姑娘你可不能这样啊,我们也可怜的很呐,你也发发善心,让我们进去吧。”
“是啊,我都已经四五日没有吃过东西了,站都站不起来。”
“就是,我们都这么可怜,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呐。”
灾民们将米铺门口围了起来,显然是不满云华让那母子二人进去的决定,
周围紧闭的铺面也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那些躲了许多天的铺子老板听见动静,也看起了热闹,
想当初灾民刚进京时,他们也多多少少救济过一些粮食,
可当灾民多的数不清时,他们也吃了这种亏,只能闭上门户,躲个清净,
眼下又有人被灾民赖上了,他们也便伸头出来嗤笑几声,
“让我看看,又是哪个倒霉鬼被讹上了?”
云华站在米铺门口,看着眼前围的满满当当的灾民,心中并无惧意,也不后怕些什么,
她莞尔一笑,轻飘飘一句便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诸位不必担心,米粮管够。”
灾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还回不过神,
那些看热闹的铺子老板却纷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哪来的小姑娘,如此狂悖,大放厥词。”
“你……姑娘你是认真的?”
有灾民上下打量了云华几眼,有些怀疑的看着她,
这小姑娘看着年岁不大,可别是编这话来诓他们的,
云华没有反驳,只是转身,将米铺的库房打开了一条细小的缝,
只是透过缝隙的这一眼,灾民们就激动的接连下跪给云华磕头,
“满仓的粮食呀,女菩萨,真是女菩萨!”
“谢女菩萨,大恩大德,若有机会一定涌泉相报!”
不过一瞬,云华已经合上了米仓的门,不给灾民们哄抢的机会,
“只要诸位排好队来领,米粮管够。”
看着被灾民们围在中间三跪九叩的云华,那些看热闹的人脸色各异,
有的人钦佩云华一介女流,能够在乱世中拿出满仓的粮食赈济灾民,这样的魄力不是谁都有,
也有的人不屑一顾,认为云华这样的人不过是跳梁小丑,
“哼,满仓的粮食又如何,我倒要看看,能撑过几日。”
一开始那个抱着幼儿的妇女也担忧的扯了扯云华的衣角,
“姑娘,你可千万别意气用事呀,灾民这么多,你怎么可能负担的起呢?”
人群中满满涌入一些穿着商会制服的工人,朝米铺的方向走来,
有眼尖的铺子老板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云华,
“哎,你们先别说了,我怎么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呢?”
笑眯眯的看着众人各式的议论,云华始终挂着端庄的笑意,不争辩些什么,
直到那些商会工人走到云华面前,垂首而立,高呼,
“岳魁首有何吩咐?”
方才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一个个都愣住了,
这些人喊她……岳魁首?
云华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掏出魁首令牌,
杏眸微?,淡淡的扫视一圈在场众人,
“我以商会魁首的身份,向大家保证,自今日起,”
“天下粮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