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身旁鹰哥的兴致并不高,云华收回了思绪,
“他们走的很快,你们谈妥了?”
如小山一般魁梧的鹰哥垂下头,轻摇了摇,
“没有,我拒绝了。”
云华忍不住瞪大了眼,疑惑的打量着他,
“放过这么好的生意不做?那可是你的大主顾呀。”
鹰哥可是一心想着巴结她们几个商会来使,好让矿山成为两国通商的线路的,这次居然会拒绝这样好的生意,
“是啊,这样好的生意……”
“可是矿上现在腾不出人手来准备,还有一个兄弟没有救出来,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云华收敛起自己的疑惑,可又实在忍不住替鹰哥可惜,
“你就没有挽留一下他们?哪怕等人救出来后,再延期些交货也行呀。”
“不行,生意上最讲信用,说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延期不是我们月顶矿山的做派。”
“而且……”
“他想订的灰石量太大,矿山刚生了这样的灾祸,矿工们恢复元气尚需时日,不管不顾接下这单,是让矿工们拿命去搏,我做不出来。”
看着身侧长身而立的鹰哥,云华突然生出几分敬意来,
生意场上,这样的人,真是难得。
“在你们商会的人看来,”鹰哥哑着嗓子问,“我这么做是不是很蠢?”
矿石生意的利钱并不高,哪怕是坐拥一整座矿山,也只不过是赚个辛苦钱,
鹰哥此前对商会来使的期待与巴结,是有所图谋不错,
但是牢牢抓住主顾,开拓市场才是正确的经营之道,
此时矿山受损严重,也不知会不会再次坍塌,
鹰哥又将送上门的大主顾回绝了,
与商会的往来又八字没一撇,
可以说此时,矿山的营收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云华正色抬眼,杏眼里无一丝嘲弄之意,
“鹰哥,你是我见过,最值得佩服的生意人。”
隔了一会儿,云华轻拍了拍鹰哥的肩,
西北汉子的肩上,不仅有自由的雄鹰与草原,还担着不少责任与压力,
“商会那边,我会酌情为你美言几句的。”
两人话还未毕,矿洞口突然又躁动起来,矿工们狂喜着喊道,整个山头都能听见,
“找到啦!找到啦!李匠在这儿呢!”
随后,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被抬进了帐篷,
坍塌的矿洞口一下子冷清下来,人都涌进了帐篷,
鹰哥和云华赶到时,李匠眼上盖着块红布,正就着矿头的手颤巍巍地喝水,
一旁几个矿工悄悄擦着眼泪,
人虽找到了,但被压在里面这么久,已经奄奄一息,怕是要不好了。
与李匠熟识的矿工蹲在他身边,紧握他的手,
“老李,咱俩是同乡,一起出来做工的,我绝不会眼睁睁看你就这么去了,”
他拿手臂猛擦一把眼泪鼻涕,把近乎崩溃的呜咽藏进臂弯里,转身就要下山去找大夫,
一只苍白虚软的手死死拉住了他,
“我……自己的身子怎样……自己知道,还浪费那钱干啥呢。”
说着,李匠将昏黄的目光移到了鹰哥面上,
李匠是矿内的熟练工,几乎次次干活都是最积极最卖力的,这次坍塌,也便被埋在了最深处,
鹰哥薄唇轻抿,喉结艰难地往下咽了咽,蹲到李匠身旁,握住了他的手,
“老李,是我对你不住,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倾尽全力。”
李匠不说话,喘了几口粗气,积蓄起力气,牢牢反握住鹰哥的手,
“鹰哥,我……我在矿洞最里面……看到,坍塌前,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众人都被此刻李匠眼里迸发的坚持吓到了,在黑漆漆的矿洞里被压了一天一夜,
他留着这口气,恐怕就是为了出来告诉鹰哥这个蹊跷。
这场矿难坍塌,恐怕另有隐情。
众人还未来得及深思,李匠突然卸下了所有力道,软软靠在墙角,
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嘴角溢出一笑,悄声道,
“临死前,我想喝碗汤,喝碗家乡的汤……”
虽然同在矿上做工,但这些矿工却是来自四面八方,有西北人,有李朝人,有南方人,有北方人,
而这李匠,则是矿上为数不多的李朝人,他的家乡叫做宁州,是个南方的小镇,
方才李匠的那位同乡立马冲了出去,直奔后山,一双手刨呀刨,挖来了三颗新鲜的冬笋,
宁州多雨,多山,到处是挖不完的笋竹,到了季节,家家户户桌上必少不了一道笋片汤,
那同乡辛辛苦苦挖着了笋,却拿着笋犯了难,回到帐篷里,哭丧着脸,
“老李啊老李,挖笋我在行,做汤实在难为我了。”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醒了沉睡的云冉,她才走进这边的帐篷,就听到做汤二字,
“做汤?我来吧。”
云华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你一夜没休息好……”
云冉却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笋,露出个活泼的笑,
“大姐姐不必担心我,我身体好着呢。”
看着云冉转身朝厨房跑去的身影,鹰哥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跟了上去。
厨房里,云冉净手后细细地将笋衣剥去,鹰哥拿刀小心翼翼地将三支笋片成薄片,
烧一大锅水,拿肉沫吊了汤底,在翻腾的热气中,将笋片放了进去,
看着一旁鹰哥拿刀的笨拙模样,掩唇笑了笑,
“你看,做厨子不是挺好的吗?”
鹰哥知道,云冉这是拿昨天他说的云华指使她下厨的那句话来揶揄他,
无奈的笑了笑,鹰哥转身拿出个大盆子,将已经沸腾的汤舀进了盆里,
当两人端着汤回到帐篷的时候,李匠将闭上的双眼突然睁大了,
率先将第一碗汤递到李匠唇边,他僵直着身子抿了一小口,便靠着墙合上了眼。
鹰哥给在场的每个人都盛了一碗汤,从颤抖的唇间硬生生挤出个难看的笑来,
“大家都给老李一个面子啊!”
“在矿上一起卖力了一辈子了,不管是西北土生土长的,还是跋山涉水大老远来谋生活的,”
“今天,托老李的福,都尝尝这宁州的笋片汤是什么滋味。”
汤里腾腾的热气不懂事的直往眼里钻,送一口入腹,有鲜味,更多的是笋的清香,
拈一片笋入口,咯吱咯吱,脆生生的,
这碗汤像喝不完似的,众人将碗竖直放在嘴边,分明是仰头灌尽的动作,却没有一个人率先将碗放下,
碗里的汤由浓白,到浅白,最后几乎是透明的,越来越咸,
啪!
一个碗被奋力砸在了地上,掀起一阵沙泥,就像这李匠一样,不过是个小喽啰,一辈子也掀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啪!啪!啪!
越来越多的碗被砸在了地上,云华最后看了一眼这群发泄着的人,悄悄出了帐篷,
云冉也跟了出来,冷风又刮了起来,
云华转身等云冉走近,两人并肩往厨房而去,
路上,云华状似不经意问道,
“小冉,你是怎么会做宁州的笋片汤的?”
云冉迎着冷风,朝远处李朝的方向望去,她的声音几乎是要被这冷风吹散了,
“我娘是宁州人,她从前教过我,她说我也就能学会这最简单的了。”
云华收回眸光,埋头走路,风愈吹愈猛,像刀子一般刮的人生疼,
云华掀开帐子,让云冉钻了进去,
视线落到李朝的方向,眯眼看了许久,
原来孟昭,云冉云阔的娘,岳远在西北养了多年的外室,竟不是西北,而是李朝人,
或许是从前嫡女的自尊与骄傲,云华从未在意也没有屈尊问过孟昭的来历,
宁州这个南方小镇,离深受水患的凫州,仅一山之隔。